不远处的寻花亭中。
慕千尘与慕璟轩相对而坐,惬意的欣赏着旖旎风光、无边春.色。
美酒盈樽,侍姬躬身退下,慕千尘引觞自酌,馥郁甘甜的清酒混着海棠的芳香在舌间蔓开,沁入心脾,飘飘然的,骨头都酥麻了。
“好酒!”慕千尘开怀大笑,“三哥珍藏的杜棠春果真美妙无穷。”
慕璟轩微微一笑,亦举酒一盏,一饮而尽。微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笑道:“这酒虽好,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日后都不能与七弟举樽对饮,共谋一醉了。”
慕千尘笑笑,“你这是什么话。”眼珠一转,别有意味的盯着他,打趣道:“莫不是三哥心疼这酒,怕我把它喝光了?”
慕璟轩摇头。
“三哥不会是要戒酒吧?”慕千尘睁大了眼睛。
慕璟轩又摇头。
“莫不是,三哥要娶媳妇儿了?”慕千尘倏地站起身来。
慕璟轩苦笑,“瞎说什么。”
慕千尘急得直跺脚,拉扯着他袖袍,语气诚恳:“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私下里,慕千尘便是这般毛毛躁躁的,少年的天性,总是藏不住的。
慕璟轩轻瞪他一眼,“你先把手拿开,拉拉扯扯地像什么话。”
“大丈夫不拘小节。”
慕千尘答得理所当然,微顿,嘴角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大暑天的,死活要抱着我睡觉,如今长大了,倒是知道害臊了。”
慕璟轩怔了一怔,没理他,将话锋一转,笑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府上那位父皇钦点的‘绝世美男’究竟如何?”
“如何?”
慕千尘若有所思,怪笑:“自然是逃之夭夭了。”
“桃之夭夭?”
慕璟轩兴味渐浓,“那几时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宜其室家?”
慕千尘噗嗤一笑,目光微瞥,颇为认真地道:“本太子年方二八,依三哥之见,几时为宜呢?”
“这……”慕璟轩略一思忖,“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慕璟轩不假思索:“父皇可曾派了宫女亲授七弟床帏之事?”
“三哥。”
慕千尘闻言,无端恼了,腾地站起身,将头扭到一旁,“你若再拿这事寻我开心,那我这太子府,三哥以后再别来了。”
慕璟轩瞧他真生气了,站起来,温言哄着:“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三哥跟你闹着玩的。”
沉默一阵,见他脸色转好,叙起前话,半开玩笑的道:“三哥真的很想知道,那位姓风的美男子究竟治不治得住你这个小魔头。”
慕千尘冷哼一声,不屑道:“那日散了筵席后,就没瞧见过半个人影,许是听说了本太子的手段,溜之大吉了。”
“断不该的。”
慕璟轩喃喃自语,略一沉吟,又道:“那风青桐自持超然物外的气派,却又甘屈膝皇权,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七弟可要多加留神呐。”
慕千尘不以为然的一笑,“非等闲之辈最好,本太子正愁没人消遣呢,只要他敢踏进这太子府,本太子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
一夜风雨,青梅半熟。春去也,太匆匆。
疏帘外,绿树垂阴,芭蕉翠浓,恍然间,竟是夏初了。
风青桐手持书卷,懒懒地立在窗前,秀丽的眉头微微蹙着,阑干外,那一帘子的绿映入眼眸,最为不过的清幽淡墨。
前几日入宫面圣,琰帝金口玉言,只要他能治住慕千尘,对其严加管教,让其明礼、修身、谦恭、以德服人,琰帝便将珍贵无比的噬血幽兰赏赐给他。
风青桐本就为此而来,自然快意应下。
那慕千尘虽然骄纵狂傲,心性却正,只要有人能降住他,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定成谦谦君子,懂得礼贤下士。但让风青桐始料未及的是,琰帝一开口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让他劝服太子学习床帏之事。
历朝皇族宫规,皇子们年至十四五六,便要由年龄稍长、品貌端正的宫女亲授其床帏之事,让其在大婚之前熟知性.事,更好的绵延子嗣。
如今,慕千尘已十六有七,但在性.事方面仍是一张白纸。每回宫里的老嬷嬷领着容貌秀丽的宫女入其寝宫之时,他便大发雷霆的将人轰了出去,前前后后,不下五六回了。
琰帝虽为此劳神忧心,但又无可奈何。谁叫慕千尘未及韶年,南若悬便因身患罕世之症凄然离世,使其缺乏母爱,他又忙于国事,难免冷落了他。
起初,慕千尘拒绝宫女亲授床帏之事,琰帝只当他是年幼贪玩,羞于此事;眼下,他已至舞象之年,却仍是对此事排斥得很,琰帝这才急了。那日朱雀台比文斗武,亲眼目睹了风青桐的惊才绝艺,于是便将这劝服太子的重任交托于他。
这几日,风青桐思前想后,终是觉得此事羞于启齿。在他看来,慕千尘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许是情窦未开,对男女之事未有过多的憧憬和幻想,此时若是将情情爱爱强加于他,必定适得其反,倒不如博其以文,授之以情,循循善诱,欲罢不能。
风青桐如是想着,随即铺纸研墨,将那缠绵悱恻的辞赋一一抄录下来,纳入袖中,命人备下马车,急急赶往太子府。
寻花亭畔。
树荫照水,芙蕖初绽。
慕千尘许久钓不到那条红色的锦鲤,气怏怏地将鱼杆一扔,随手抄起方才读罢的书卷搁在脸上,躺在香蒲中悠闲的打起盹儿来。
须时。
近侍阮淳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有要事通禀,但见主子睡得正香,不敢打扰,只好立在一旁静候着。
岂料,这一候就是大半个时辰,慕千尘非但未醒,反而睡得愈发酣了。偏巧来人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伏魔师’,哪敢得罪,一慌神,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撩起袖子不停地拭汗;惶然无措之际,陡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一时欢喜,笑出了声,惊动了慕千尘,畏畏缩缩地斜眼偷睨,见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连忙捂住嘴,扭头就跑;不料,绊住碎石,摔了个四脚朝天。头昏昏,眼花花,屁股生疼,但恐惊了慕千尘,只敢捂着嘴哎哟哎哟的闷哼几声。翻身爬起,踉跄几步,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登时脸色煞白,一眨眼,竟又两眼发直,看呆了,痴痴傻傻地立在那里,宛如一截木头。
风青桐淡淡地瞥他一眼,对其痴醉的眼神无视,侧过身,径直走到慕千尘身畔。见其静躺不动,却又不闻酣眠喘息,一时间,竟不知他是真醒还是假睡。
日暖花醉,一对黄色的粉蝶在花枝叶畔翩舞流连后,徐徐飞了过来,落在书卷上。风青桐迟疑着,俯下身,伸出手去,欲叫醒他。
慕千尘只是小憩,睡得不沉,方才阮淳儿哎哟叫唤之时他就醒了,只是回味着《越人歌》中美妙的词藻字句,懒得动罢了。
风青桐脚步虽轻,仍弄出悉悉卒卒的声响,他听得真切,以为是慕璟轩,暗暗一笑,倏地翻身坐起,欺身而上,将眼前之人压在身下,无比快意的道:“三哥,我就知道是……”,“你”字未出,便傻眼了,眼前的人竟然是风青桐。
他的手,分明很软、很滑,却冷得像冰;俯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慕千尘嗅到了从他唇齿间逸出的气息,冷冷清清的,像是雪的味道;粉色的唇瓣轻轻抿着,像是含露的桃花,娇艳欲滴,那清幽淡墨的眼波,带着一种孤傲绝冷的意味,明明冷得像一块寒气逼人的冰玉,却能让人为之焦灼难耐,如火焚身。
慕千尘痴痴地看着,似是傻了,干渴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双唇轻抿着,不由自主地俯身贴近那个人,那张唇,他竟然想要吻他;呼吸沉重着,心跳骤停,整个人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沉入那深不见底的,一池春水。
风青桐猝不及防地就被人压在身下,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须臾,恼怒的瞪着慕千尘,将其一掌推开,翻身跃起,旋即敛容立定,只当方才之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慕千尘被他猛力一推,在草坪上翻了几翻,磕在青石上,额头登时肿起个大包,疼了,回过神来,恼怒的指着他喝道:“你竟然敢推我,不要命了是不是。”
风青桐淡瞥他一眼,无视,俯身拾起凌乱的书卷,随手一翻,见是《凤求凰》中的妙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微微怔了怔,旋即合上,淡淡道:“从明日起,青桐每日巳时便会来府上亲授殿下功课,殿下若是不服气,只管出题考问,青桐若是答不上来,绝不再踏入太子府半步,反之,殿下便要规规矩矩的喊我一声师傅,如何?”
那日,风青桐驯虎戏蝶,慕千尘是服气的,只因年少气盛,不肯承认罢了。这几日闷在府中闲得发慌,正愁没人消遣,偏巧风青桐就来了,还说要做他的师傅,他自是不会错失此等良机的。
略一思忖,生了计,暗暗发笑,旋即敛住,道:“想做我慕千尘的师傅,得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凝眸,对视,风青桐自若道:“殿下请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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