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儿绕着裙带,小声道:“彧哥今早已走了。”
冯逸先前找不到人,心里也多半知道他已赴任,怅然点了点头,说:”嗯,可惜他不肯告诉我,我没能去送他。”
韦映儿红着脸道:“我早上送了彧哥。”
冯逸见她羞赧,心里嘀咕跟我说话难道就这么难,口中却道:”你有心。”心念一动,问她:“你可知肖师兄……呃,韦师他……”
韦映儿恍然大悟,苦恼道:”我爹爹说彧哥因贪污徇私被贬,近日很是恼他。”
冯逸惊道:“贪污?徇私?”
韦映儿点点头,声若蚊蝇道:”逸哥哥,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冯逸被她叫哥哥,心里一惊,半晌没回过神,韦映儿见他不说话,不安地绕着裙带。冯逸回过神,喜笑颜开道:“啥事,你说。”
韦映儿低头看着裙摆,小声道:”彧哥远去边塞,我很舍不得,可我爹爹又在恼他,不肯我提他的名字。我……邸报中若有原州事宜,逸哥哥可否带给我瞧瞧?”
冯逸看她这个形容,心中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眯眯道:”小事一桩。你想跟他说什么就写成信,我往文书里一夹,倏地一下,立马送到原州!”
韦映儿喜得满脸通红:“谢谢逸哥哥!”
冯逸心道,冯老头若争点气,我也能有十个八个妹子,哎!
从韦府出来,冯逸越想越不对劲。他平时虽跟肖彧接触不多,却深知这便宜师兄一向是个有主意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怎会平白徇私枉法?他年纪轻轻已官居高位,合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冯逸猛然想起,实则这届科举复试之前,肖彧已向自己说过”不会在长安待太久”,原是指这个意思!与他辞行那日的话两相对照一看,冯逸不免大呼奸诈:这哪里是被贬,摆明了是他自污!
冯逸暗自摇头,他这便宜师兄,说放手就放手,扔地干干脆脆,连宅子和妹子都弃了,委实是个人物。只可惜韦述乃忠厚长者,哪里晓得肖彧这些弯弯绕,犹在生弟子的气,却也是有趣。
剑南道姚州,武德四年,以当地百姓多姚姓而设此州,为大祁与西南各族往来要站。高宗麟德元年,为经营以洱海为中心的南疆地区,朝廷在此设都督府。此前南诏臣服,与中原相安无事,自张虔陀任此地都督,因私事与南诏王阁罗凤结怨,后阁罗凤杀张而叛唐,投靠吐蕃,并举兵北上,占据了越嵩都督府管辖下的三十余个州县与部落。
一伐南诏后,杨相国暗地里派兵强筑姚州城,一边派贾瓘就任姚州都督。孰料阁罗凤派兵断绝姚州粮道,再度攻下姚州,大祁守军全军覆没,都督贾罐被俘。后右相奏请二伐南诏,大祁以李宓为主帅,广府节度何覆光、中使萨道悬逊为副将,兵分两路,一路由北方南下,一路从安南北上,直取南诏腹地。当日北方实征二十万人,其中战卒十万,其余兵勇皆属辎重营,负责运送粮草。
自长安开拔后,李宓先领十万战卒,日夜行军,终于五月底抵达姚州城外。大军暂扎姚州城外,李宓自领了一众将官并四千军士,在城门下叫阵只消半刻,城头降幡已悬,同时城门缓缓打开,一众人马堂皇而入。阁罗凤任命的此地守官已在两军乌岭交战时逃跑,城中唯余小股小股的白彝队伍,散兵游勇不成气候,祁军很快控制全城,而李宓作为最高将领,已着手安排接管姚州事宜。
不多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呈送天子案头,主帅的忧虑同样到达了兵部:究竟是固守姚州还是当乘胜追击?
命令最终由中书省来下,但兵部须先报个方案上去,于是冯逸便有幸围观了一场争论。
有人道:“二伐征兵,朝野上下多有怨言,大军虽发,兵勇却常有厌战怯战之心。如今新复姚州,我方士气大胜,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远道而去,已是一股之气,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冯逸听了深绝有理。
有人却道:”破城容易守城难,如今姚州虽破,西南各族却未必心服。与其追击穷寇,不若稳固已有。”
冯逸又暗暗点头,穷寇莫追、围师必阙,正是这个道理。
却听一人哑然而笑:“治,是文臣的事,战,才是武将所为。不若叫吏部从剑南道调治官快马而去。”
旁人附议道:”阁罗凤收蚁聚之兵,南诏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另一人又反驳:“南疆十万大山,山与山之间以沼泽瘴气相隔。先不说蜿蜒起伏的南疆山脉,只是漫山遍野的毒虫异兽和沼泽瘴气,便是天然屏障,使南诏易守难攻。我军劳师远伐,日夜行军至姚州城外,又已经一役,人马俱乏,此时当整军休战,若贸然出击,则南诏不仅倚仗地势之险,更是以逸待我。”
这话说的有理。
冯逸听他们吵来吵去,只觉每个人都说得特有道理,忍不住摸着下巴连连点头。被同僚瞧见了,嘲道:”冯大人这也点头那也点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冯逸被点了名,忙作谦逊状:“下官偶然经过,见诸位大人论得精彩,一时忘我。”心中却骂,妈的,我连个头都不能点么!
兵部尚书同平章事韦见素一向是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见状便摸着胡子一笑,道:”冯大人若有想法,也可讲一讲嘛。”话音刚落,角落里立刻传出一声嗤笑。
冯逸是典型的少年得志,而六部俱是看资历的衙门,他一来年轻,二来全无背景,平日就总受压榨,好在他一向心宽,做事又得力,旁人也难揪出他的错处。然而被人当面讽刺,冯逸是万万受不了的,似个爆竹,一点就炸,当下便朝嗤笑的那人瞥了一眼,上前一步,朗声道:“姚州新复,可广播上朝威德,招安彝白兵民,使其内附。再以姚州为跳板,徐徐图之。”
有人道:”徐徐图之?兵贵神速。姚州之胜,多半缘于敌明我暗。而今南诏已知我军行踪,敌明我也明,若是守城,已有违讨伐叛逆的初衷,再等些时日,南诏军退到大山深处,敌暗我明,便失克敌良机!”
冯逸洒然一笑:“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和药以服,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补以肉食、治以猛药,则病根尽去。若不待气脉和缓,便以猛药厚味,欲求神速,恐怕只得欲速而不达。南诏叛乱之根,在于民心已失,而我等征伐南诏,功不在一城一域,而在德化百姓。南诏民风彪悍,三国时诸葛收孟获,所行也是德化。我朝若欲长稳西南,则作为边城与中原交往要塞,姚州城必须万无一失。广将军威德,招彝白兵民。待民内附,则南诏腹地可图。”
韦见素喃喃道:”不在一城一域?哪有那么多时间,朝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求的就是一城一域。”
内朝在论,在外军将也在论,而他们显然选择了追击,冯逸听闻后不免心生沮丧。实则他对杨沐出征一事总有那么些忐忑,尤其是出城当日那场瓢泼大雨,几乎将人的战意尽数浇灭,后听闻说收复姚州这一路都很顺利,冯逸才渐渐宽心,孰料今日一去点卯,值夜的同僚们竟都神色肃然,好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冯逸心中一咯噔,讨了几封可公开的战报来看,却是伐南大军孤军深入未遇有效抵抗,将领心生骄躁,终于西洱河大败,近万人丧在南诏毒箭猛兽之下,大军回防洱海东岸,备战南诏太和城,主帅已派出斥候快马加鞭,联络安南大军合围太和关要。
不过才输了一仗,他安慰自己,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挂怀。
第53章山雨(五)
转眼又到六月,中原大地暑气蒸腾。冯逸突然挺喜欢北方的夏天,原先在江淮,每每入夏天地就似个巨大的蒸笼,坐着不动都大汗淋漓,而在北方,只消往树荫下一躲就浑身清凉,他便学肖彧在院子里摆了张竹榻,每日从六部回到家,就往凉竹榻上一躺,啃几片瓜聊聊天,别有一番惬意。
是夜星野低垂,空中明月皎洁,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屋外浓密梧桐姿影透过花窗落于中庭,正是夏季良宵。冯逸躺在竹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道:“你说,塞北和南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秦飞羽也朝竹榻上一躺,跟他挤在一处,接过扇子慢条斯理地给他打风:”总有机会去看的嘛。”
冯逸:“……说得轻巧。”
秦飞羽支起手臂撑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他:”很难吗?你要真想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啊。”
冯逸失笑:“你这傻子。”
秦飞羽不高兴了:”我明明说的是大实话。你说你当个什么劳什子的官,又不缺那点俸禄。还不若我把你扒光了用席子一卷,抗上山压寨,叫他们都听你的,想骂谁骂谁,想吃啥吃啥……”
冯逸也侧过身,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说话。
秦飞羽被他这么看着,忽地又红了脸。
冯逸忍不住笑起来:”又脸红什么?“
秦飞羽支吾了半天,才挤膏似的说:”你用的什么皂角这么香?”
冯逸:”皂角不就一种么,哪还有别的?又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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