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逸难得文绉绉一把,便顶嘴:”念句诗怎的?御史还管人念诗了?”
“也得看是什么诗!”魏少游恨铁不成钢地说,”《永王东巡歌》,明白了?”
冯逸忽然福至心灵,将家书掏出一看,心中顿悟,难怪冯兴德要在最末加上这一句,怕是千言万语说不得,退而用这种手段提醒。
魏少游酸溜溜地说:“你爹竟能寄来家书……”
冯逸心不在焉地答:”有个有钱的老子,也就这点好处了。”
第112章反击(四)
本以为早朝才会出结果,孰料当夜,宫人鱼贯而出,将兵部和政事堂几个能说话的都从床上叫了起来。冯逸顿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当时范阳起兵,李隆基也是这样在半夜传大臣入宫。
太监在前掌灯带路,冯逸与郭杜几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在说,夜间急诏从无好事。果然,一进御书房,天子案前被赐坐的是一个无比熟识的身影,见人来了,起身相见。
冯逸心里一个咯噔,脱口而出:”颜清臣!怎会是你?!“
李亨显然心烦透顶:”河北丢了。”
颜清臣简言道:”尹梓奇率军急攻,各郡人心惶惶,无力再守,下臣恐伤民力,经议,决定弃城渡河。“
冯逸瞬间就想问秦飞羽有没有事,此刻却偏偏不能,一时间思绪堵塞,说不出一句话。
去岁秦飞羽来时话里的局势还不错,朝廷大军于云中等地大捷,颜清臣等得暇喘息,归拢了多地士卒,而后王军北归,本以为安承弼之死将让那安怀绪掣肘多月,孰料此人竟如此大胆,甫进位便大举攻掠。
杜渐鸿极低声地耳语:”雍丘也丢了,张栋已退至衍阳。”
张栋是谁,冯逸从未听说过,想来是雍丘原本的守官,而那衍阳为江淮转运至此的必经之路,境内一道衍阳渠,乃漕运要冲。如果衍阳被攻破,这边跟江南的联系就断了,不过,话说起来,上一波转运过来的钱粮也不是很多……
颜清臣正说:“……鲁郡、东平、济阴等地,或败或降,虢王退守临淮……”
河北多地得而复失,河南近黄河的郡县也都沦陷,交通要道岌岌可危,南边还有两个王爷。
”只有一个办法。”郭西河说,“尽快出兵,趁敌不备,先下太原。”
自爱女出塞,李亨的白发比原先更甚,每日在朝会上都是一副身心疲乏的状貌,今日先是与回纥宴饮,夜间又得这一串消息,脸色青白颧骨突兀,在郭西河说完后静默了一阵,开口道:”不,不要分兵。”
一个太监蹑脚走到角落,将木架上一排蜡烛按顺序挑过去,殿中烛火乱跳。李光起从焰光中移开视线,低声道:“河北、河东、河南,若三地相连……不堪设想。”
李亨盯着他,没有说话。
冯逸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太原四周强敌林立,博陵的史魁茂、上党的蔡希德、大同的高秀岩,贼军将达十万之众,接下来这十万人将会以太原为基,把河北、东、南三地连为一体,便可真正占据半壁江山。灵武准备了这么久,凑出这十几万兵马,全为一举捣破长安而备,此时若要分兵太原,定无足够兵力打下西京。
李光起突然跪下:”五千人。”
冯逸一怔。
李光起咬牙道:“给我五千人。”
”光起!”杜渐鸿低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光起被他吼住,愣了愣,皱着眉跪在地上,半思索地说:”上党不一定会来……史魁茂……他有自己的打算……”
“李将军,”冯逸忽而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光起松了口气,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宫人展开地图,在御案上铺开,冯逸施过一礼,上前道:“叛军族类繁多,彼此不合已久。安在时尚可辖制各部,可现在是安怀绪。祸乱之初,安承弼与史魁茂约定二分天下。安怀绪是谁?史魁茂不会放在眼里。”
每个人都在看他。
冯逸一指点上地图,又道:”蔡希德部,上党一族,向来无意于中原,不过是想趁机打秋风。高秀岩,安承弼从范阳带出来的亲兵,安怀绪手里的王牌,不会舍得轻易折损。”
李光起道:“各怀异志。”
”对。”冯逸说,“心不齐,各部互相猜测。安怀绪无法压制,故而他甫称伪,就急急出兵。”冯逸冲李光起笑了笑,”将军要做的,就是将各部矛盾挑明。五千人,足够。”说白了就是离间,五千人换套甲胄战旗,连懵带骗地打一场,做足戏,让叛军内讧去。
“这只是推测。”杜渐鸿说,”若事态变化,这五千人就是有去无回。高封两位……已经折了,大祁不能……再……”
“世上从无十拿九稳的事,何况兵战?”颜清臣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着,这时忽然笑了一声,”但凡传唱千古的战例,哪一场不是赌?”
殿内因他的话静了静,冯逸说:“衍阳怎么办?”
”不只衍阳。”颜清臣说,“我从河南渡河,途径襄阳时得知,南阳那边,鲁炯快撑不下去了。”
南阳背后就是汉水,冯逸心道,丢不得。
郭西河眉心一动,看向李亨,李亨极轻地一点头。
”诸位。”郭西河道,“陇西兵马今日未到。”
御书房寂静无声。
郭西河苦笑道:”吐蕃进攻青海,陇西节度已无暇他顾。蜀地的消息,南诏进犯,剑南军正在勉力支撑。”
四面楚歌。大祁就是只病虎,任谁路过都要踩上一脚。这些消息也瞒得够紧,若非今日颜清臣的到来,恐怕还要继续瞒下去。
李亨冷淡地说:“算上回纥,朔方的人马只有十五万。”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面。太原、衍阳、南阳,一个都丢不得,但为确保长安一战,朝廷不能分兵。
”让吴王去救。”冯逸说。
李光起嗤笑道:“要肯救,早就救了,还等到现在?”
杜渐鸿说:”江淮之地,那边容不得咱们插手。”
李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杜渐鸿便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几个都不是傻子,冯逸心念如电转,瞬间也明白了其中深意。安怀续上位后欲一战而震慑各部,故而大举进攻,将河北几乎全境拿下,以打通东、北、南三地,同时恢复了对两处漕运要道的疯狂进攻,为的就是撕开进入江南的豁口,吴王和永王同样不是傻子,江南富庶千里,钱粮堆积如山,占据了江南,便有了划江而治的可能。且不说朝廷现如今分身无力,就算能拨出战卒,吴王和永王也绝对不会任凭李亨伸手过去。
那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必须尽快拿下长安。在此之前,衍阳和南阳能撑多久,全看张栋鲁炯那帮人的能耐了,至于太原,李光起的五千奇兵要尽可能挑起事端,让史魁茂和高秀岩疲于内耗,才可尽量减少长安方向的压力。
这是一次关乎国运的豪赌,一旦买定,就是成王败寇。
李亨在贴身太监的搀扶下郑重起身,青白脸色下面部肌肉有些微不可察的痉挛:“大祁国运、朕的身家性命,俱托付于卿等。”
众臣跪地。
这一夜,口谕如流水般传出宫殿,又几位心腹近臣被诏进宫,兵部沙盘也被搬来,将龙椅御案挤到角落,文臣武将聚集在此,将御书房当作中军大帐。
快中午时,冯逸得空喘了口气,见颜清臣唇色发白,便在他肩头一拍:”回去睡一觉,有事派人叫你。”
郭西河朝这边看了一眼,一挥手,也给冯逸放了假。
冯逸既累又困,一揖转身,出殿觅食。
颜清臣叫住他:“冯兄!”
冯逸现在是怕了他了,一张嘴都是坏消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颜清臣道:”杜姑娘已将与冯兄的约定告知了在下。”
这二人的关系冯逸心里有数,若是平时,少不得要打趣几句,这会儿却没有心情,那颜清臣也是一副透支过度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没来,在扬州。”冯逸道,”你这一路怎么过来的?车,船?”
颜清臣站在殿外几个深呼吸,揉着脸说:“都有。不太好走,各关查得厉害。”
冯逸下意识往他脚上看去,然后脱了靴子递过去:”换上。”
颜清臣:“不不不……”
”换上。”冯逸笑着说,“我回家就有。秦飞羽呢,可曾来?”
颜清臣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换着鞋,随口答:”哦,他就在外面。”
颜清臣换下的鞋简直惨不忍睹,只怕扔到大街上连狗都不愿叼。冯逸与他别过,走了一阵甚是别扭,干脆连袜子也脱了,光脚到了宫门,侍卫们都在偷看,冯逸本不想多事,又受不了被人当猴看,懒洋洋地说:“圣上赐我光脚觐见。”
侍卫们面面相觑,冯逸亮出腰牌,面带笑意:”新鲜的名目,非近臣不能有。”
出了宫,冯逸放慢脚步,左看右看,街对面一人从酒坊里钻出来,老远喊了一声:“冯逸!”
冯逸跑过去,往他胸口捶一记重拳:”孙子!”
秦飞羽捂着胸口喊:“有你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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