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央看都没看他一眼,漠然回击道:“我七嘴八舌,那也是_我_的_自_由,况且,”他这才斜眼,瞧着雾桐那似乎被哽住的模样,继续道,“你雾桐的嘴巴,可比我利多了,要论七嘴八舌,恐怕还轮不到我。”
“你……!”
X.
曹大人揽着觞鹭进了阁室,他见后者在门关上后还时不时地朝外望,便叹了口气,和蔼道:“你莫需忧虑,蒋大人一事,我会做个了结。”
“可……蒋大人不会在朝廷上为难您吗?”觞鹭小心翼翼道。
曹大人闻言便苦笑一声,心道,盼香阁的小倌,能懂多少朝廷大事?便是安慰一下,也不嫌泄密。
“朝廷大事,我自会定夺,”忽然,他见觞鹭神色一变,许是有话要讲,于是亲切一笑,“你若有想法,便但说无妨。”在朝廷这等勾心斗角的地方待得久了,偶尔亲近一下民间的淳朴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想起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的某位将龙袍说成“小黄衫”的孩童,曹大人便会心一笑,好似下一秒便能从觞鹭口中听到一样的言辞。
觞鹭深吸一口气,扮作紧张的模样,道:“觞鹭以为,蒋大人此次欺骗您一事,恐会威胁到朝廷。”
曹大人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蒋大人与妈妈有暗地交易、欺骗同僚,可朝廷中也许不止有一个‘蒋大人’。况且,风气如病毒,一个传两,两个传十,若让这背后插刀一般的风气蔓延下去,到时候整个朝廷内,谁又能信得过谁?”末了,觞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过是觞鹭的小人之见,让大人见笑了。”
这话一出,曹大人先是微微一震,后又顿生狐疑——觞鹭不过是盼香阁的一位小倌,如何得知这等朝廷大事?
他稍摆了摆坐姿,半眯眼睛,正色问道:“你终日待在盼香阁里,恐怕没什么机会去了解朝堂政事,为何方才却说得头头是道?”
觞鹭轻鞠一躬,回答道:“大人也是知道的,盼香阁一楼的酒馆内,常有贵客来访。觞鹭献酒时,偶尔会打听到一些朝廷政事,这时间一久,也就在政事方面产生直觉了。”说罢,他又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颊,“只是,觞鹭不过懂点儿皮毛,这再高深一点儿的,也便琢磨不出了。”
“想不到盼香阁里倒也有才貌双全的人,我今日才算见识了。”曹大人打趣道。
然而,他一直都不曾注意到,老鸨在指责觞鹭时,曾提到过:觞鹭不过刚进阁一周。
“昨日献酒时,觞鹭听客人们提起,俞国军队近期在休整,现下便有点好奇。大人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觞鹭诚恳地看着曹大人,“若是他们休整后便攻打祥凤,那可如何是好?”
曹大人挠了挠后脖,“我们祥凤本就和俞国没有太大的交往,既非同盟也非敌对,但若说了解,我对俞国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觞鹭慢慢凑近曹大人,眼中带着点儿少年人所特有的好奇。
X.
老鸨将空空如也的酒杯,猛地碰到桌上,暗自咬牙切齿。
这觞鹭真是反了,居然在曹大人面前揭穿她,看来是个不能留的,得早日……
“老鸨。”
听到身后有人问话,老鸨忽地转身,只见来人正是曹大人,看来是刚跟觞鹭完事。
“哎哟,曹大人,您对觞鹭可还满意?”
曹大人点点头,“我还会再光临的,下次可还给我点这孩子啊。”说罢,他转过头,给了远处的蒋飞驰一个眼神,示意是时候返程了,然后便与蒋飞驰一同离开了盼香阁。
老鸨站定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忽然,她眼神一狠,瞪向远处的阁道,好像这样便能将觞鹭瞪成个筛子。
☆、第三章
卿如仕和裘烈行并没有在盼香阁逗留太久,两人早在曹大人领着觞鹭走向阁室时就已经跨步离去。
几日后,卿如仕还在房内擦拭剑柄时,突然被小厮找到,说是老爷有话传给他。
卿如仕赶到正房,见到父亲后,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收到了来自裘府的传信鸟,捆在鸟爪上的小纸轴中写着几行字,全是近来朝廷中发生的事,大致意思是:朝廷两派势同水火,愈演愈烈,而枢密使曹大人在一天前正式表明自己的立场。
所谓朝廷两派,便是支持皇子继位的保皇派,以及支持将祥凤改为“公天下”国度、挑选才华横溢的臣子来当下一代皇帝的维新派。这两派早在多年前就已开始明争暗斗,只是当时皇子墨象司的年纪还小、皇帝墨自启也还没当够几年皇帝,“继位”这么长远的事,根本不必在当时就和敌党大打出手。
卿如仕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曹大人表明立场”这部分上。
(莫非……是觞鹭在伺候曹大人时,对曹大人说了什么?)
越想越可疑,越想越兴奋,他卿如仕就是在战场上,也没碰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这一时之间,倒还有点儿与高手过招的激昂感。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觞鹭的来历调查清楚。觞鹭与自己的故友尚琐离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大老远地跑来祥凤的南风馆?
X.
盼香阁的某间阁室内,有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位是老鸨,另一位便是觞鹭。
“我骂你那是因为你连曹大人光临咱们盼香阁都敢迟到,那是你该骂,晓得不?!可你当着曹大人的面,直接把我的台阶拆得一点都不剩,这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懂得多,你什么都知道?还是不想在阁里混下去了?”
只见觞鹭始终轻扬嘴角,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等老鸨骂完后才不急不慢地回答:“觞鹭只是将事实说了出来。”他见老鸨的眼神越发尖锐起来,便又问道:“妈妈,您知道制作剧_毒_药_粉断肠烟,需要哪些材料吗?”
老鸨又是气恼又是疑惑地瞪着觞鹭,想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为何要提出这么云里雾里的问题。
“占比最多的材料叫干枝草,占比最少的材料叫琦离子,这剩下的,便是说了,妈妈也记不住吧。”
老鸨的面容越发扭曲,觞鹭这番话,她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暗喻?——这是在委婉地讥讽她:您恐怕连毒死我都做不到。
火冒三丈的老鸨“嘭”地一声便将阁室的门关上。这不巧,还在阁道遇见了正准备回房的缘央。
(这家伙也是个欠骂的!)
刚被觞鹭气得怒不可遏的老鸨,这时候再遇上这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筝王缘央,顿时火上再加一把油。
“哈,今儿看到没,觞鹭那小子,没准都能取代你,自己去当头牌了!”老鸨指着缘央的鼻子就是一通骂,“老娘当初特地让教书的柳师傅别放心思在雾桐身上,全力栽培你,你倒好,现在学得个风雅高洁的样子还没一点用,连毒死觞鹭那小贱货都做不成!”说罢,老鸨便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阁道。
此时阁道内,缘央用常人难以察觉到的力度,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眼神中也隐约有了杀气。
他猛地转身,一扬衣袖,朝反方向的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内的书籍都是分门别类地摆放的,其中,医书的书架是正对着阁门的那一个。
缘央止步于医书书架前,快眼扫过书架上的线装书。而后,他从一堆被挤得快变形的书中,抽出某本被翻折了很多页的医书,这本书中,又有三页被人故意折在了一块,似乎是特别重要的内容。
缘央随意地翻开了那三页,顿时,嘴角一扬,无声轻笑。
这本医书恐怕是书架上这么多本中,唯一一本能涉及到制毒的,而被折起来的这三页里,赫然就是一种剧_毒_药酒的制作方法,这种药酒的制作材料极其简单,只靠盼香阁的财力,完全能将所有材料搞到手。药酒的名字还被人用笔圈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提醒偶然翻看到这本书的普通百姓:剧毒,请勿将这些食材混到一起。而圈外用作标注的字体,缘央认得,那是天坛西医馆林医师的字迹。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外头无人经过后,便掏出纸和笔。
X.
觞鹭的阁室内。
觞鹭仰卧在那鲜红色的布衾上,左臂枕在脑袋后,右臂则举着,指上还捏着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一颗金色的药丸。
他将药丸咽下,下床踱步到窗边,打了个响指,继而不过多久,便有一只湖蓝色的传信鸟停到了他的指尖上。觞鹭莞尔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传信鸟的头部,而后将一张已被折成尾指那么大的纸片,绑在了传信鸟的爪子上,再一扬手臂,将它放飞。
床上,雪白的枕头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近眼一看,便能瞧见那是个矩形的扁盒,而盒子里,恰恰装着好几颗方才被觞鹭咽下去的那种药丸。
☆、第四章
又过几日,卿如仕再次踏入盼香阁。
要想查明觞鹭的来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到盼香阁点他。
卿如仕明白,自己不可能张口就问“我知道你手上有瑶瑟密语,你还跟我的一个瑶瑟朋友长得很像,你是他的谁?”,专业如他,得一步一步地由琐碎之事开始套话,再循序渐进地抠出有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