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卿如仕收回思绪,道:“玉笙,”他毫不避讳地抓住尚琐离的手腕,“故友重逢,当予大礼。这次啊,你不妨看在咱们交情不浅的份上,帮我一把!”
不用他细讲,尚琐离也明白,所谓“帮他一把”是什么意思——他正被棋仙楼通缉,“帮他一把”,无非就是给他提供一个藏身之地。
“多年前,你把我从湖里救了起来,这次换我来救你,倒也无伤大雅。”
卿如仕傲然一笑,明白了尚琐离的好意——掉进湖里那次,本来就是他把尚琐离推下去的,何来救命之恩一说?
“客官,您要的药材已经准备好嘞!”一个打扮酷似酒店小二的男子从医馆里悠哉游哉地荡了出来,并朝尚琐离手中塞了一袋东西。
尚琐离微微颔首,笑着谢过他,而后转头,问卿如仕:“我需在附近采购点东西,你可能独自逃出城门?”
卿如仕爽朗地点了点头,“不在话下!”
尚琐离挪步后,又顿了顿,回头提醒卿如仕:“小心点儿,出了城门就在森林入口处等我,尽量别被其他人看到。”言罢,他便从容地往天坛大道走去。
卿如仕望着他的背影,原地伫立许久——觞鹭时期的尚琐离,举止间总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种笨拙感,背部也以不影响美观的程度微微驮着,大概,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摆出个乖巧弱势的形象,好让大家都不会因他来历不明而起疑心。
而当下,尚琐离已不再是觞鹭,于是他又如当年一般,腰板直挺,步履轻盈,一眼望去,恰是一位霞姿月韵的翩翩公子。
卿如仕还没在城外森林处等多久,便看到尚琐离与一身着淡土黄色素衣、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同走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对尚琐离恭恭敬敬的,一问才知原来是尚琐离的线人,名为源溪。
源溪走在前头带路,卿如仕和尚琐离则在后排并肩而行。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初谦久、修兰和旭国为何要联手对付瑶瑟?”卿如仕见气氛沉闷,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尚琐离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当年,这三个国家的星象家一同观测到异常星象,大致是,瑶瑟的帝星,也就是新太子正式即位后,瑶瑟的帝运有独自闪耀、冲破其余三国帝星的征兆。”
“呵,自家的皇帝比不过瑶瑟,就想到以多欺少、先发制人了。”卿如仕下意识地冷笑道。
尚琐离只是微微闭上眼,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那几个星象家具体观测到了什么、三国灭亡瑶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苦衷,我不得而知。”突然间,他的双眸间闪过一道狠厉的目光,“我只知道,灭门之仇,不可不报。”
卿如仕一看气氛不对,知道自己无意中提到了对方的痛处,但开都开口了,就这么停下来,也不像是他卿如仕的作风。
“之前看你脸上的泪痣不见了,还以为是皇弟之类的亲戚。现在呢,这颗玩意儿怎么又回来了?”
“盼香阁里有的是妆粉,找个质地比较湿滑的,也就看不出来了。”
“好家伙,我都被你给骗了,”卿如仕说道,“不过你装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呐,当晚看你身子僵了僵,还以为是真被我给吓到了。”
“……”尚琐离顿了顿,“我那不是装的。”
“哦?”卿如仕稍稍弯腰,侧着头,好与尚琐离视线齐平。
“我当时忍得可辛苦了,才没直接扇你一巴掌。”
……
“哈哈哈,你是怎么跑出盼香阁的?早先去那儿找你,结果老鸨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没把我连着吓昏过去。”
尚琐离从衣衫间掏出一颗淡金色药丸,“我在藏书阁留了制毒书籍,并仿照某位名医的笔迹,圈点出了潇湘锁的制作材料。”他收回药丸,继续道,“本来,我不指望老鸨有这心思去制毒,谁知道,盼香阁里居然有人一早便将我视作眼中钉,恰好着了道,我也就省心了,不用再想其他办法。”
“既然你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盼香阁,那当初为什么要进去?”
尚琐离不语,只静静地盯着他。
卿如仕瞧得出来,自己是太会挑问题了,对方估计在怀疑他图谋不轨。
“你不用紧张,现在卿府上下都被关起来了,我也成了个通缉犯,后台没有,线人更没有,怎么跟你斗?”
尚琐离波澜不惊的脸上还真起了反应,似乎放松了一点警惕:“我的目标,只是你们祥凤的枢密使,也就是曹文景,他手上没准有俞国的情报。”言罢,他又提醒卿如仕道,“还有,你也太大胆了,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弱点,尤其是人力方面的弱点暴露出来,恐怕不妥。”
卿如仕耸耸肩,还没等他开口,只见前方的源溪大叔做了个“停”的手势。
一看,原来三人已经行至一座四合院前,大概就是尚琐离给卿如仕提供的避难所了。
☆、第六章
卿如仕一问才知道,他们这是到了天坛岭镇青鹴镇的郊外。
线人源溪将他领到尚琐离在青鹴镇郊外的四合院,一是依尚琐离之令,让他在此处暂作停留,二是为了与其他几位主要线人会合商议。
卿如仕被安排到了这院子里的其中一间客房。
“你可以在这儿躲避棋仙楼通缉一周。一周之后,我们各走各的,两不相干。”言罢,尚琐离便欲与源溪一同离开。
“慢着!”卿如仕一甩双腿,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当晚看到那张黄皮纸了。”
尚琐离虽背对着卿如仕,但眼珠子却缓缓移到一边,余光瞥向卿如仕的位置——看来他没猜错,当晚寻回密语笺后,竟发现上面隐约有一块淡灰色的污渍,许是被谁捡到过。
尚琐离缓缓转头,道:“卿少将军如今没有后台,就不怕我找人对付你?”
“看到那张纸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而且……”卿如仕饶有趣味地注意着尚琐离的反应,“就是那人,认出了上面写着的是瑶瑟密语。”他右臂一撑,整个人便从床上起身,径直踱步到尚琐离的背后,“你可认得‘萧定’此人?”
(萧定……萧定……隐约听老鸨提起过……)
尚琐离眉头微皱,轻轻阖上双眸。
——几乎没印象。
其实,尚琐离在盼香阁是见过萧定的,但也只算见过——记得容貌,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我跟那小子打过很多次交道了,相貌是记得一清二楚的,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找他。”
尚琐离的眉骨稍稍抽搐了一下,心知卿如仕这大概是在暗示自己——你如果敢干掉我,那想要找萧定,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了。
“……”
没过多久,只见尚琐离拉了拉源溪的衣衫,“源叔,借一步说话。”
源溪点头,两人这便离开了客房,只留卿如仕一人待在其中。
见他二人走得没影了,卿如仕便踱回床边,往后一倒,仰卧的同时翘起二郎腿,嘴角还狡黠地弯了起来——自己这阵子,大概是安全了。
X.
“琐离公子,那小子是个不可留的,待他寻来萧定,杀也好,放也好,得尽快处置了!”
尚琐离转过身,面对源溪,“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见源溪纳闷,他又补充道,“他是个脑子灵光的,大概一早就猜到,我们会在寻到萧定后便对他不利。”说罢,他又转回身,背对源溪,面对内院莲池,“我若是他,就会慢慢来,才不会从一开始就尽心尽力地找萧定。”
“这……!”源溪是看着尚琐离长大的,他一向将尚琐离当成自己的亲孩儿来宠,如今,见后者被麻烦缠住身,便也一同在这干着急。
早先,尚琐离之所以会愿意给卿如仕提供安身之所,其一,是出于对故友的两助插刀之情,其二,则是因为卿如仕知道他是前瑶瑟皇子,若不将人暂时留在身边,恐有在祥凤泄露身份的危险。
一周时间,对于明察秋毫的线人们来讲,足够将卿如仕的性情摸个透顶,若是可信,则放其出院,两方互不相干;若是不可信,则以愿继续为其提供庇护所为由,将人继续留在身边,再找准时机,除之而后快。
意料之外的是,当晚捡到密语笺的,竟不止卿如仕一人,而那另一人——萧定,还能读出瑶瑟的皇家密语,论威胁,自是比卿如仕要高出许多。然而,要想寻得此人,偏生得依靠卿如仕。
尚琐离虽是焦急,可脸上却无半分惊慌失措之意。他只沉默片刻,而后略抬首,遥望蔚蓝泛白的天空,“……”。
X.
天坛另一岭镇,静水乡。
萧定翻身过墙,藏到小巷中。他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便从兜里抽出了一张纸。
方才瞧见几辆排场挺大的车马队伍从这里经过,一看就是有大来头的,不偷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他萧定现在的穷死鬼身份?
这一想,萧定就兴奋起来,想看看自己这次搞到了什么战利品。
只见他左右两掌分别捏住这张纸的左右两页,一展而开。
——卿府当家罪状,是以“联伙傅英卫,同流合污”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