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仕的手臂不知从何时起便没有再抓着尚琐离,后者撑起身,道:“天色已晚,是时候回去了。”
结果,他刚踏出一步,便两眼一黑,身子往下倒,失去了意识。
四合院内。
源溪已在游廊站了许久,等待卿如仕和尚琐离归来。这等得久了,也便焦急得来回踱步,脑海内东一个西一个地窜出些不吉利的画面。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源溪一眼便认出那是卿如仕,急忙地赶上前去。
走近一看,只见尚琐离已昏迷过去,正不省人事地被卿如仕横抱着,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
卿如仕见源溪来了,也不客气,直接就把手上的人交给他。
源溪待尚琐离到了自己怀里,才发现这孩子身上全是汗,且早已凉透。他身上的这件大氅,想必是卿如仕怕他在这深夜凉风下只穿一件中衣会着凉,才从自己身上脱下,盖到他身上的。
X.
次日。
卿如仕止步于尚琐离的卧房门前,伸出手想敲门,却犹豫了一下。
突然,还没等他自己敲门,只见这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昨晚在房内照顾了尚琐离一夜的源溪。
“呵,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了。”源溪和蔼地笑着。
“不介意我进去瞧瞧你家公子吧?”卿如仕开门见山地问道。
源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琐离公子脚气熏天,恐怕不宜见人。”
卿如仕闻言一愣,随后很快便明白了源溪的意思,于是猛地将房门撞开。
尚琐离坐在床上,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哽在了喉咙里,好一副憋屈的模样。
“琐离公子,这可不能怪我了啊,”源溪乐呵呵地说,同时摆开双臂,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样子,“我已极尽全力地劝这家伙别闯进来,可他偏要闯,嘿,这可让源叔我难办了。”
卿如仕玩味地看着尚琐离的反应——昨晚是太累了才会突然倒下去,现在看来,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卿如仕蹲到床边,“哟,爱妃若是脚臭,那就更不能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见人了,”他一边看着尚琐离那微微抽动的脸,一边极力地让忍耐着,别让自己直接笑出来,可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来颤去,“不然……咳,不然熏坏了,可如何是好?”
“回皇上,”尚琐离忍无可忍,回答道,“臣妾怕它味道过重,会熏破您的脸皮。”
“哈哈哈,不逗你了,说正事!”卿如仕一边笑一边说,“源叔,您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事想同玉笙单独谈谈。”
源溪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还替他们关上门。
“是时候整合一下情报了,”卿如仕正色道,“你手头上有哪些势力的情报?”
“具体的,我不便透露,但大致便是……”尚琐离闭眼思索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后又睁开眼,“除了郑镖头和祥凤枢密使的情报,我手头上还有谦久参知政事以及旭国枢密院那儿得来的情报。至于军火的贮藏地点以及骑兵步兵分营地点,很抱歉,无可奉告。”说罢,他又略皱眉头,“只可惜,没有修兰人愿意卖情报给我,尽管这些人都不知道我就是前瑶瑟皇子……咳!”
这一咳,便让卿如仕一惊,想是尚琐离从前便为了获得多方支援而不择手段,在一次又一次的肉体交易中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如今若不好好修养,只怕会落下病根。
“行,你先好好休息。”卿如仕将尚琐离按倒,强行为后者盖上被子,“给我躺好了,不然精力这么足,还想替我暖暖床不成?”
X.
缘央和雾桐早先还以为,开了筝行后,院内的所有事务,都只由他们两个人来操办。那会儿,他们都眉头紧蹙,觉得今后得累死。
可谁知,刚来到这陌生地儿,就遇着个大好人。
这大好人,便是住在附近的景大爷。
景大爷有一亡妻周氏,周氏年轻时是位刚强不屈的人物。她虽出身卑微,但志向堪比状元郎,看不起身边那些安于享乐的同龄女儿们。待稍年长后,她便与年轻时的景大爷相识。两人经历了好大一番波折才终成良缘,夫妻感情格外的好。
景大爷一看到有陌生面孔来到青鹴镇,便马上跑过去,与他们聊了聊。
这聊着聊着,他又发现,缘央的性子与亡妻周氏何其相似。于是,他二话不说,便为缘央介绍了一些下人,大多是从景府调过去的。
这就帮了缘央和雾桐一个大忙——他们才刚来青鹴镇,就算有裘烈行给的资金,也无法轻易地寻到下人。
现下,有了景大爷派过来的丫鬟和小厮们,两人的事业才算是走入正轨。
他们将这所四合院取名为骰柏院。
如早先说好的那样,缘央负责教人筝艺。
至于雾桐,他腿脚不便,无法教人跳舞。知道收徒这码事行不通后,他便主动揽下了厨房里的大部分活儿,还亲自为骰柏院装点布置,好为缘央吸引学徒。
这些日子,他都拼命地干这干那,好像不包下全部的活儿,就无法继续做人似的。而后,勤奋过头——便病倒了。
“缘央公子,不回房休息吗?”小厮阿季见缘央在厨房吃过饭后,不仅没往卧房的方向走,还端着一盘饭菜,便这么问道。
“你们休息去吧,我还有事,那家伙是个不省心的。”缘央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雾桐的卧房走去。
房门“嘎吱”一声被缘央打开。
刚一踏入,缘央便看到床上的雾桐已坐了起来,手上似乎还有动作。
走近一看,雾桐正在缝补一件大氅,是缘央讲课时,不小心被琴架擦破的那一件。
“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缘央上前便打算收走雾桐手上的大氅,“你这病如果好不了,我可不想一直照顾一个病秧子。”
“去去去!”雾桐挥了挥手,将缘央赶开,“缝好了再说,我才不在你这里吃白食!……咳咳!”他执拗地抓紧了大氅,继续手头上的针线活儿。
没过多久,缘央便开门走出。早先被他端进去的那盘饭菜,也已从他手上消失了。
他轻轻关上房门,朝自己的卧房走去。途中遇到几个小厮,便一一告诉他们“雾桐还是太累了,我已让他睡过去了。”
“缘央公子,裘大人来了!”
缘央一回头,只见丫鬟小翠一边朝自己跑来,一遍这么喊道。
他微微点头,调转方向,朝宅门走去。
“缘央,多日不见。”裘烈行寒暄一句,“怎么不见雾桐,他不该与你一起出来见我吗?”
缘央摇摇头,“他病了,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裘烈行闻言,稍微皱了皱眉。
当初缘央是心地一软,才不忍心留雾桐一人在盼香阁,可现在,缘央有模有样地开始教人筝艺,虽学徒不多,但好歹是份体面的活儿。而雾桐,却在这种紧要关头……睡过去了?将所有活儿都交给缘央来办,莫非还有理?
“缘央,你带着他一起出来,可曾后悔过?”裘烈行问。
“带都带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缘央无奈地答道,“当初是我不小心,才害得雾桐被刮花了脸又伤了右腿。归根到底,还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早先,景大爷曾问过缘央,要不要跟自己走,去景府过好日子,不必再跟雾桐这种没有谋生本事的人一起混日子。
缘央拒绝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下意识便回答一句“不必”。也许是嘴巴太笨了,也许是觉得,同雾桐一起经营事业,反而还更靠谱。
裘烈行叹了口气,早在缘央伺候他的那晚,他便看得出来,缘央虽看起来孤高清冷,但终究是无法彻底狠下心,更无法放任从小一同长大的好搭档在盼香阁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自生自灭。正是这冥冥之中的闪光点,让他越发地欣赏缘央的为人——盼香阁的头牌,若论思想境界,终究是与其余一众小倌不在同一台阶。
“你自然有你的想法,可听我一句,遇到什么事,首先要为自己想一想,不必总以雾桐为先。”裘烈行也只能这般苦口婆心地劝一劝,再没更好的办法去拉缘央一把。
“……”缘央顿了顿,“我会看着来的。”
“祝你好运,”裘烈行交代好,便要离开,“我得去看看双成了。”
待裘烈行走后,缘央思索片刻便原路返回,停步在雾桐的卧房前。
打开房门,床上的雾桐还没醒。
他悄悄挪步到床边,凝视着床上那熟睡的人。
缘央并不是家中独子。他是长子,下有一小他几岁的弟弟。他生性沉静,不怎么惹事,可这弟弟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缘央最后会落得个当小倌的境地,其中有大半原因都出在这弟弟身上。
那一年,缘央不过十岁,那时的他也还不叫缘央。
正逢新春时节,小缘央穿上新衣就牵着娘亲和弟弟的手,到天坛的主街上凑热闹。小缘央路过一排又一排被殷红灯笼装点的摊位,忽然间,他盯着某个摊位里摆着的玉镯子,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双亲和弟弟已经走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