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央和雾桐相互对视一眼。
近来除了他们两人,就再没别的小倌被客人赎出去,可黎音方才说,他们公子曾进了盼香阁,现在又出来了,莫非……是那死去的觞鹭?
思及此,缘央的眉头猛然一皱。
“想不到那个觞鹭,后台也不浅啊。”雾桐说完撅了撅嘴,轻声嘟囔了一句“得了,就你们厉害”。
“想起来就好,这宅子暂时归你们了。话可说在前,咱们公子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你们送钱。要是赚不到钱,养活不了自己,可别在快饿死的时候跑来央求我们。”
待齐岸和黎音离开后,缘央和雾桐就开始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了。
青鹴镇虽不如天坛那般繁华,但人口数量还是可观的,若是开个小店或私塾,收入也勉强能维持生计。
缘央思索片刻,做了决定:“开个筝行吧,我收学徒赚钱。”而后,他又望向雾桐,想看看后者有什么想法。
只见雾桐还是一副深思状。
过了许久,雾桐还是没有头绪——以他右腿现在的状况,恐怕就是教人跳舞也不行。在盼香阁时,老鸨不让他识字,他平时学的就是些拉客玩乐的玩意儿。算术?那更是一窍不通。
缘央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都不会吧,该不会离开了盼香阁,便没法养活自己?”
这话一出,雾桐瞬间就炸起了皮,“我像是这么无能的人吗?!”可转眼间,他又发现自己当下确实一无是处,曾引以为傲的舞技,也在右腿被蒋飞驰砸断后,化为乌有。
思及此,雾桐一边气得发抖一边瞧见缘央那玩味的眼神。没过多久,后者也懒得跟他牵扯下去,只讥讽似地哼笑一声,便径自离开这里,准备去卧房休息。
待缘央走后,雾桐忽地咬牙,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凭什么说我没用,我就没用了,我还偏不服了!
X.
亥时,郑镖头铺内。
“秋棠公子果真守时!”郑镖头一看尚琐离来了,忙眉开眼笑地将后者请进去,期间,手还不自觉地在尚琐离身上摸这摸那,权当一旁的卿如仕不存在。
尚琐离只莞尔一笑,不失礼节地回应了郑镖头的寒暄语。
“二位公子不妨随俺来,找个合适点的地方再说。”
所谓的“合适的地方”,其实就是指他的家院,那儿离铺子并不远。
郑镖头将二人领到了自家四合院的东厢房外,让两人在门外稍等片刻。他自己倒钻了进去,在房内翻找起什么来。
不一会儿,他又从房内走出,将一卷纸轴举到尚琐离的跟前,示意这就是尚琐离想要拿到的修兰战地地图。
待尚琐离会意地点点头,郑镖头便毫不客气地揽上他的肩膀,将其引进房内。
尚琐离悄悄回望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卿如仕。不过多久,郑镖头便“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卿如仕隔绝在房外。
卿如仕在外头,每隔一阵子便能听到房内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声,想是郑镖头用力过猛,才让整张床都震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尚琐离痛苦的呻_吟。
他不语,只站在门外,面对着郑镖头院内的莲池,任由明月当空,在他的脸上洒下几缕蟾光。他忽地放下紧攥着的拳头,却发现拳心几乎全是汗。
莫名焦躁。
尚琐离执拗地要以这种方式去换取情报,他心中自是千百个不痛快。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却也不是他卿如仕的做法。
惜情已表,怒言已诉。尚琐离若执意要走这条路,他也没有理由去拦。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嘎吱”一声,原是郑镖头走了出来。
他才刚掠过卿如仕一步,便又停下,用拇指指着房内,对卿如仕道:“你们要的,俺说到做到。”而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跨开脚步。
等郑镖头走得没影了,卿如仕才猛地撞进门内。只见尚琐离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眼帘紧阖,赤_裸的身子只用一张薄被稍做掩盖,一只手臂自床沿垂下,另一只手虽疲乏,却牢牢抓着一卷纸轴。
“看你这样就来气!”卿如仕毫不客气地上前摇了摇尚琐离的身子,将方才积蓄在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
尚琐离疲惫的同时,感觉到身子被人用力地晃了晃,于是嘴上喃喃着什么:“……瑶瑟新太子继位后……”。
“什么?”
“新太子继位后……瑶瑟帝星独耀……”
“……”
“那个太子……”尚琐离的眼睛突然睁开——往常,他总有意地在人前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现下,他刚被郑镖头折腾了一番,头昏脑涨,也就顾不得颜面,失态地喊了出来:“那个太子指的就是我!!”
卿如仕闻言,顿觉诧异。
(我可从没听说瑶瑟皇帝立了太子啊?)
“可卿府从来没有接到过线报,说瑶瑟皇帝已经选好太子。你怎么知道太子之位一定会落到你手上?”卿如仕直言问道。
“……我偷偷看到的,”尚琐离用一只胳膊盖住双眼,“父皇已经叫人拟旨了……”
卿如仕突然悟到点什么——瑶瑟皇帝已经着手让人拟旨,打算立尚琐离为太子,但自己身为祥凤卿府的一员,却至瑶瑟灭国都不曾得知此事,岂不是意味着……
卿如仕见尚琐离有意坐起,便扶着后者,让他披着薄被,坐到床沿,问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谦久、修兰和旭国合伙攻打瑶瑟的那天……刚好就是你看到皇帝拟旨的隔天吧?”
“一拳之隔……不过一拳之隔而已……哈哈……”尚琐离用手掌轻抵脸颊,略显疲惫地笑着。
卿如仕想教训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从哪里开始教训——从小以登基为帝为目标,几乎一刻不曾停歇,费尽心思得到了众人的赏识。结果,国家却在自己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时灭亡了,而起因,却不过是星象家们那似有若无的推测。努力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就这样化为乌有,能白白说了算?不能,即使是他卿如仕,要遇到这种事,恐怕即使知道要遭天谴,也非得跟那群混账斗个你死我活。
尚琐离笑累了,便重新调整好状态,用拳头恶狠狠地往床上一砸,“凭什么他们不让我当皇帝,我就不能当了,我还偏不服了!”
☆、第十二章
不一会儿,卿如仕见尚琐离作势要起身,连忙用手去扶,免得这人走起来跌跌撞撞的,没准还能磕到床柜角。
谁知,尚琐离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尚琐离狠笑一声,“我不过一人尽可夫之徒,不劳卿少将军挂心!”
结果,他还没下地走几步,身子就一晃,许是太过疲惫,站都难以站直。
这下,卿如仕好不容易扣住的怒火,又重新被他引了出来。早先只骂一句,是因为他能理解尚琐离的境遇。可当下,这人又是在干什么?站都站不直了,还不让人扶,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蠢的。况且,所谓“人尽可夫之徒”,这可是在说他自己脏?
卿如仕狠狠地瞪着他,呵斥道:“废话少说!老子进了千百回青楼,在兵营里也没少泡俊男俏女。呵,比脏?你乖乖排我后面!”
“好汉不砸窗,好婊不立坊。卿少将军既未在郑大人院内捣乱,那我自当拆了这牌坊,承认自己人尽可夫——这便扯平了!况且,路是自己选的,我若摆出一副生活所迫、形势所逼的模样,敢问是想作给谁看?”尚琐离说着说着,见卿如仕身形一动,许是有话要讲,便伸出手,停住了他,“卿少将军莫非是想发动唇枪舌剑,劝我一番?”
卿如仕眉骨一抽搐,而后,猛地眨了眨眼,稳定心神后又叹了口气,“抱歉,‘你这样纯粹是徒增烦恼,还是别管瑶瑟了’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换作我,也同样不会甘心。明明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只因为星象不详这种无理的缘由,就要把皇位拱手让人、让十几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笑话,就算是我,也会为复国在所不辞,因为咽不下这口气!”他抓紧对方的肩膀道:“卿府被冤,府里大部分公文,大概都已经被朝廷收走了。但那剩下的,只要能夺过来,肯定有大用处。没准既能替我还卿府一个清白,又能帮上你的大忙。别忘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事情报,而卿府正好是军权世家。”他信心十足地笑着,“卿府冤案也好,瑶瑟复兴也好,都给它来个圆满的!”
尚琐离轻轻将卿如仕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拍开,“三思后行,你可打算将祥凤的军事机密泄露给我这个亡国之人?”
“我不会让你在自家大院里干等着,”卿如仕说,“潜入卿府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天资聪慧,这脑袋瓜没准会派上大用场。若是成功了,就当是共享战果;若是失败了,那也就没什么可泄露的了。”
尚琐离阖眸轻笑道:“倒是个好主意。”
卿如仕看他笑得疲惫而又勉强,只得跟着苦笑一声,就当是回应。
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卿府冤情还没被洗清,对尚琐离来讲,就意味着重要的军事情报还没到手。这样,他便会继续与各国大名进行情报交易,这次是用肉体,下一次,又有谁能猜出是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