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居瑁又想到小时候,母妃经常遗憾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纵马驰骋,有时候又抱怨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
萧居瑁能真切感受到母妃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而正因为了解,他才会愤怒。
他猛地一拍扶手,对那些执拗的老臣们喝声道:“朕令你们回去立刻写一篇文章出来,就声讨萧国开国皇后不守妇道,竟然驰骋疆场,杀敌数千,与众将士同吃同喝,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暴戾女人,怎堪配为开国皇后?”
乾坤殿陡然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众臣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呵,你们敢么?”萧居瑁看着他们一个个鹌鹑模样,冷笑一声,“不敢就给朕闭嘴,与其觉得家中子嗣被女人压制有伤颜面,倒不如想想为何会被压制。”
没谁敢说话了,直到最前列的定国公来了一句“皇上圣明”,众臣仿佛都被惊醒了,纷纷高呼“皇上圣明”。
退朝后,萧居瑁一脸愠色地回了静泉宫,元宝见他回来,猛地往他臂弯里跳,一双猫瞳清澈明亮,纯洁无垢,还朝着萧居瑁软软地叫唤了一声,萧居瑁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歇了些许。
镡时观随后进来,见他与元宝玩得开心,不禁放下心来,他就怕陛下气坏了身体。
倒了一杯菊花茶递给萧居瑁,“不必与他们置气。”
萧居瑁喝了一口,将床上的安神石拿在手里,心里很快平静下来,“朕就是想,若是母妃还在,她一定很高兴。”
镡时观将他揽进怀里,“一定会的。”
萧居瑁将元宝往他身上一放,“朕累了,先睡会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镡时观替他宽衣解发盖被,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低缓平稳,却见萧居瑁突然睁开双眸,像是被什么惊醒似的。
“对了,传朕的口谕,训练营中秋节可以休息一日,特许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
“知道了,你安心睡吧。”镡时观明白萧居瑁此举的原因,他们要顺着万鹏这条线索,查京城里的那些魑魅魍魉。
镡时观见他睡着,便起身出了静泉宫,回了一趟定国公府,将紫凝脂交给周硕,周硕感叹了几句,便立刻回到屋子里制药去了。
镡时观又去了书房,修书一封递往江南后,这才返回静泉宫。到了静泉宫,心里便瞬间安定下来,一刻见不到陛下,他心里头就一刻不安。
转眼到了中秋这日,训练营的新兵们仿佛放出笼子的鸟儿,立刻冲出大营,直奔家中,扑到亲人怀抱里,诉说训练营的艰苦日子,诉说三个教头的恐怖。
大多数长辈虽然心疼,但见他们精神头儿比以前好太多,心里头也是极为高兴的,于是哄了几声,一家人便坐下来,珍惜这为之不多的团圆时刻。
萧居瑁在宫中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才换了寻常的衣裳,与镡时观一同来到定国公府,带着元宝,和萧凡、周硕、丁然他们一起用膳。
总归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过了,萧居瑁开心得很。
“小凡,等会儿带你去街市上逛逛,中秋佳节,应该会很热闹。”萧居瑁笑着说道。
他其实是自己想去,他还从来没见识过宫外的节日是如何热闹的。
用完团圆膳,周硕说要去制药,不跟他们一起,萧居瑁便与镡时观还有丁萧师徒二人来到热闹的街市上。
街市上有很多人,都是刚用过膳出来与家人一同玩乐的。萧居瑁看到不远处有灯谜,便拉着镡时观快步走过去。镡时观虚拥着他,防止他被行人撞到。
猜灯谜的地方围了好多人,旁边有一条小巷子,不远处是京城有名的卧云楼。
卧云楼便是蒋凌以前经常流连之地。
不过萧居瑁没在意这个,他看了那些灯谜,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竟然一个都猜不出来,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很少接触到这些,猜不出来也正常。”镡时观安慰他道。
一些文人学子闲来无事,便喜欢找些乐趣,萧居瑁一直以来学的都是治国为君之道,也没人敢教他这些。
萧居瑁轻叹一声,“那你猜猜看。”
镡时观其实能猜出来不少,不过为了陛下的心情,他便道:“我素来只会舞刀弄枪,就更猜不出来了。”
萧居瑁心里这才平衡了些。
萧凡紧紧跟在丁然身边,他对灯谜没什么兴趣,便东张西望,看着那些繁灯点缀的高楼酒肆,只觉得自己渺小极了。
不远处,一辆灰扑扑的马车缓缓驶进旁边的巷子里,萧凡本来没有在意,便没去管。
不一会儿,萧居瑁对灯谜失了兴趣,继续往前走,在他们经过那条巷子口的时候,萧凡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凡,怎么了?”丁然发现了他的异样。
萧居瑁和镡时观回过身来。
萧凡弯腰从脚边捡起一个东西,是一只用棕榈树叶编织而成的憨老虎,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无助地看向萧居瑁他们,“这是我送给宏业哥的礼物。”
第59章 朕和定国公逛楚馆
朱宏业被人扔到了一间黑魆魆的屋子里,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男孩子。他们一路上已经相互认识了, 最小的只有八岁, 最大的十四岁, 朱宏业排行老二, 十三岁。
等几个壮汉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响起了抽泣声,此起彼伏。
朱宏业这些天都瘦脱了相, 原本穿得还有些紧的衣服,如今却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 尤其是脸上, 原先圆润白皙的脸蛋已经凹陷下去,之前被肉堆小的眼睛也展露出来,虽不大,但却是一双极好看的丹凤, 只是他如今面容稚嫩,尚且看不出来风采。
“都别哭了,两条路,要么逃, 要么认命。”此番遭遇太多事情,他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愚钝的朱宏业了。
朱家被灭满门那夜,他因为白天缠着季长轩去了云霄山庄练武场, 晚上又缠着季长轩跟他一起睡, 结果季长轩狠心拒绝, 他就伤心地跑到江边吹了一夜的风, 这才幸运逃过一劫。
第二天他还没回府,就在不远处看到有人往外抬尸体,还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是终于可以向京城那边交差了。
所以朱家的仇人一定在京城!
朱宏业不是没冲动过,他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他们,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一想到一家人惨死,他就遏制不住复仇的火焰。
他指甲都抠断了,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向云霄山庄寻求帮助,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那些人提到了自己。
“朱家不是还有个长孙?”他们的情报是这样没错的。
“这么说,还有漏网之鱼?派人去找。”
他根本就来不及痛哭,要不是他对这儿的地形熟悉,迅速躲开了他们的追寻,说不定早就命丧刀口了。不过这么一来,云霄山庄就去不得了,不能因为自己给他们招来祸患。
在山里面躲躲藏藏了几日,他最终饿得受不了,才恍恍惚惚从山的另一边走了出去,那时候他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了。
以前在江陵城玩乐的时候,他听说了很多江陵城外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去往京城的,而朱家的仇人就在京城。
沿途乞讨了几日,因为夜间寒凉,再加上心中恨意难平,他一下子就发了病,倒在了路边。
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跟好几个相貌清秀的男孩子待在一辆马车里。
经过观察,他发现这辆马车是去往京城的,而且是要将他们送入那种地方的。江陵城大大小小的街巷他都逛了个遍,对那些红楼画舫不可能不懂,他想过逃跑的,但刚逃出去就被人捉回去毒打了一顿。
“又不是没逃过,逃不出去的。”一个今年刚满十岁的孩子忍不住瘪嘴哭了起来,“我想爹娘了。”
朱宏业红着眼眶,哽咽道:“我也想他们了。”
这时候,屋门被人推开,屋中灯火点亮,几个孩子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妖娆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手。
男人冷冷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像是在打量货物一样,而后倏地笑了,精致的妆容尽显风尘之气。
“告诉叔叔,你们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一个一个来。”他伸手指了最边上那个涕泪横流的八岁孩子,“你先来。”
那孩子抽抽噎噎回答了问题,男人目光又落在了第二个孩子脸上。
朱宏业是最后一个,当男人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仿佛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背后直冒冷汗。
“我叫褚红夜,十三岁。”他低垂眉眼,攥紧了手,红夜红夜,就是为了告诫不能忘记朱家被鲜血笼罩的那晚。
男人闻言,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眉目秀气,那双丹凤眼颇具神韵,唇薄鼻高,神色还算镇定,比一般清秀糯软的美少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心中顿时极为满意。
问清了“褚红夜”这三个字怎么写后,男人便更加满意,“这名字与我们这里倒是般配得很,真是有缘,不用改了。”
很多小倌都会被改名字,或者取一个符合身份的名字,这是风月场上的惯例。而“红夜”二字深得他心,完全不用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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