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传来的那一瞬冰寒刺骨之感太过真实,不会错的。
是从结界里面传来的。
不会错的。
不然,眼前的回梦花海,又作何解释?!
眼底燃起的希望火花,映着眼前的回梦,变得血红血红。
然而……
整个结界都快被摸出老茧了,却不见任何缝隙,完美得剔透无暇,不曾找到一丝冰寒刺骨之气。
仿若刚刚一瞬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肯定,刚刚那一瞬的力量,来自结界内。
可……
那又如何?
一瞬过后,他的世界重新封死了。
“他不许任何人闯入他的世界,当然……也包括你。”
亲眼所见,这便是他的视而不见。
淡漠得不留任何缝隙。
如此决绝彻底。
默默地望向花海中毫无所觉的那袭红衣,左胸口处的疼痛陡然尖锐无比,就像突然肆虐的海水,带着要摧枯拉朽的喧嚣之势,吞噬翻滚着自己原有的世界。
——他臆造出的世界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怎么办?
白忧失力地蹲下身,惶恐地抱紧了自己的肩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明白自己所拥有之前,被放弃了。
“回去吧,别做没用的懦夫让我看不起你。”
“……”
“与其故作姿态地守在这里,不如回去弄明白敌人藏身的地方。敌人的底细你都不知道,你一心要守护的太子老弟、火羽子民恐怕是潇洒不了几日了。至于主上,呵呵——不劳你费心!”
“我想陪着他。”
“陪他?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你脑子有问题?他遭过的罪受过的伤你一无所知,你没有资格陪他!!!早在最初入白府之际,他身体尚虚功力不及三成又身中阴毒,之后三番五次帮你除鬼为了救太子,不惜将炎火引到自己体内……”
“他是因为救太子……才中的炎火?!!!”
“你不知道么?!”水影冷笑,“——哦,对——你应该还不知炎火到底有多厉害,六界内,没有躯体可以受得住,一入夜嗜杀成性,每发作一次,痛苦递增一倍,直至走火入魔,丧心病狂自残自虐至死!所以上次地牢之行恰逢炎火发作他会昏死过去,没能赴约,直至入春才醒。”
自己不知道么?自己知道么?孤鬼救了太子,然后回房,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
白忧陡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水影,又看向冥衣。冥衣不作声,静默不语,算是默认。
虽然早有耳闻炎火的厉害,但那仅仅停留在传说中,不想细听,竟是如此骇人胆寒。
难怪当初南下,夜里遇见他成群嗜杀低等鬼群……
入夜发作,他该是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杀戮?
可即便如此,那鬼却总是爱笑,唇角一勾,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
和亲那夜再见,一双火红眸子煞是刺眼,原来,竟是因为……!!!
如此一来,三日之约那夜,火烧白府盗走冰魄草重伤的……
“是白湛。”似是看破了白忧的心思,冥衣道,“当初枫氏一族因为卖国通敌遭株连九族,枫氏之子枫壬死后冤魂积怨太深作恶为乱,成了恶鬼,后被白忧大人派紫苏根除。枫壬曾对白湛有恩,白湛对其用情极深,故与洛姌达成共识,借鬼族之手报复你,之前白府所遭遇的重重,都是白湛作内应,替鬼族卖命。”
和亲那夜之后,老道医和冥衣一起去了皇宫地牢,逼着一直不敢瑟缩着不敢现身的胆小土地神将当初地牢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招供。那土地神支支吾吾讲述时试图遮掩自己当时的袖手旁观不作为时,还被从不轻易动怒的冥衣暴打了一顿。
但,这地牢里关押过的鬼族都太过强大,怕死的土地神本就没什么本事,又胆小如鼠,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得罪鬼煞的——毕竟他是曾经令撼动六界的……
听了冥衣所说之事,白忧倒是有了印象。只是不想,当初秉公之举,竟是带来如此巨大后患,可见白湛仇恨之深,如此算来,从最初药房被毁,自己便一直对孤鬼心存疑虑,却丝毫不曾察觉到府内的异动,直到孤鬼辩说是白湛先动手的一刻,自己竟依旧不曾怀疑过白湛半分,却全然不给那鬼任何解释机会。
说到底……自己从不曾信任他。
白湛对自己的积怨之深难以测量,而孤鬼又处处护着自己,所以那夜地牢里白湛对孤鬼的下手之狠,可想而知。
白忧直觉后颈发寒。
“尽管你误会这一切,主上还是默默替你救回紫苏,为了助你成功猎杀雷洛,又不能伤了皇甫青,他不惜迎面挨了皇甫青一剑,可就是这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伤口至今无法愈合!可他却只字未提,还一心想着帮你化解鬼煞的攻击,你倒好,刀剑相向,怪他害死妍紫,当时他又怎会料到?妍紫的死完全是意外!他那么喜欢妍紫,他比你还难过!当时的情况,他别无选择,若不借皇甫青化解这一切,整个风苣的子民包括我们都要跟着陪葬!只有皇甫青能够化解!”
白忧先是一颤,而后双眉紧锁,径直走向了水影,神色复杂:“为什么——只有二皇子才能化解?”
对,为什么?
“哼,为什么?!”一提到皇甫青,白忧的反应就格外大,无意之中水影胸口的憋着的闷火又被挑了上来:“因为你口口声声念念不忘一心要保护的二皇子他是……”
“因为二皇子身上有样重要的东西,为了得到那样东西,鬼煞不可能对他出手。”打断心直口快的水影,冥衣沉声道。
然而并不是,鬼煞只是惧怕,抑或是说,有心无力不敢蛇吞象。
白忧没再吱声,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冥衣隐瞒之色明显,水影咂了咂嘴,也没再继续,转而道:“如今细究这些,又有何意义?主上为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就连四郎研制的阴毒当初也是他指点一二,可笑的是,明知你会用来对付他却还是一意孤行……南下一路尾随,是因为皇甫青救下的妙灵从一开始就说慌,那女子荷包,根本就不是她的!她却是瞑幽的公主,却被恶鬼付了身,为他重伤昏迷的哥哥报仇……还有……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你付出至此,你的眼里却始终只有二皇子和天下苍生。你可曾关心过他半分?遇见你,他得到的除了伤害,只有伤害。所以,算我求你,以后别再找他了。”
原来,事实的背后,竟是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良苦用心。
“冥衣在此,也恳请白忧大人,莫要再见主上。他太累了。”
望向水影和冥衣眼底满满的恳求之色,白忧无地自容。
从来不知,孤鬼竟然独自隐忍了那么多的沉痛。
他从不来不说,只是一味承受。直至累到无力承受,伤到生无可恋,他选择沉睡。
有时,沉睡是另一种绝望的自杀。
他不想触碰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的自己。
————因为,一触就痛。
“他从不容许我们说你半分不好,视如珍宝,可你整天想得却是如何杀他……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
回到府里,白忧默默拿出了那夜贺礼——楠木雕花盒。
“送的贺礼不打开看看么?”
做工极为细致。雕花上所饰的,是一人一花。
“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细看,那人竟是自己,那花,是朵妖娆美艳的回梦。雕工之细微及至每一根发丝的长度、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或许看了你很喜欢也说不定。”
解开,一道温润之光溢了出来,映着温润之光,雕花上一人一花画面的中央,显现出了一句小诗,字体一如地牢青苔墙壁那处俊逸秀美:“一曲繁花一曲情,无人相思无人忆。”
“脾气这么大,弄坏了可别后悔。”
最后一个“忆”字,许是因为那日撞在墙角的缘故,右边有些残缺,但还能依稀辨认。
脑海里,蓦地一袭红衣花海里听笛的画面划过……
“想你。”
沉重,沉重之感让白忧莫名害怕起来,害怕看到盒中之物。
“很想很想的那种……”
尽管一闪而过的速度飞快,但白忧还是捕捉到了,没记错的话,那首曲子,叫做《繁花》,吹笛的是……紫苏?这记忆,为何会模模糊糊,但又似真真切切?
“你……想过我么?”
待适应了温润之光,才知它是来自盒中之物。只见,若大的楠木盒里安静地躺着一丝红线。不同于普通丝线,红线分了三段,每段细丝般的红线上还刻画着精致的细纹。仔细近看,还可发现这每段刻画的纹理都不一样,却又浑然天成,通体泛着红色温润之光。
“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那夜的低沉之声一句句清晰又在耳畔一一响起,仿佛在伤痛的呐喊。
仓皇之下,白忧起身环视屋子,目光搜寻了一番又一番,除了夜里无尽的黑,却是再也不见那袭红衣,那抹肆意不羁的笑容了。
“结发”一词,竟是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