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哥说得清楚自己消失那么久的原因吗?即便说得清,那些已经被围困的窘境弄得濒临崩溃的长官会相信吗?抑或是他压根没有说谎,一五一十地坦白了一切,那他有可能领着队伍,进来解救阿言,并把西头寨一举歼灭吗?
还是真如阿大最愿意相信的那样——他不会丢下阿言不管,所以无论如何艰难,也一定再只身返回西头寨。
阿大不知道。
他是在做一场赌注,他押上了一个村落的性命。
他喝醉了,他希望自己的脑子可以稍微放空一点,这样才好腾出精神继续规划,为着三天之后的进攻保持冷静理智的状态。
可无论他醉得多厉害,眼前全是各种各样假设出来的画面。
他的心理压力重到不可思议,重得他想深吸一口气,都觉着胸口沉闷,无法呼吸。
第75章 第 75 章
山鸡在早上天刚亮时来到阿大的门前,他敲了门没见回应,便在门口喊。
阿大打开门,山鸡朝里屋瞥了一眼,问,阿从呢,阿从在巫医那里吗?
这话一瞬间把阿大浇了个透彻,他愣神两秒,突然抓住山鸡的衣领,说你昨晚上哪去了?
山鸡一头雾水,他挠挠后脑勺,说我在家啊,宝莲快生了,脾气大得很,没事我哪敢出来跑啊。
阿大恍然大悟,他甩下山鸡,二话不说就往乌鸦的屋子去。
他既不拍门也不叫喊,一脚就踹开了乌鸦的睡房。
乌鸦醒着,他坐在桌子旁边。桌面上摆着半壶酒,而他咬紧牙关,抬头看向阿大。
阿大上前掀翻了他的桌子,将乌鸦踹翻在地。他指着乌鸦骂道,“你让他们两个一起走,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回来!”
山鸡忙不迭地跟进来,看着整个屋子里只有乌鸦和阿大时,也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赶紧把门关上,说阿大小声点,不要让别人知道,现在这事还有转机,我们冷静下来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阿大吼道,一把拽起乌鸦的衣服,又把乌鸦提拎起来,他怒不可遏,拔出弯刀就架在乌鸦的脖子上——
“你想要小言走,我可以让小言换阿从,让小言去营里打探消息。可现在两个人都走了,我手上一点筹码都没有了——我问问你,你打算让我怎么和大家交代!”
“你不用交代,我交代,”乌鸦说,他握住阿大拿着弯刀的手,“是我放走的,我会对所有人承认,我接受所有的处罚。”
阿大没有放手,他不愿意这样啊,这不是乌鸦说他接受就可以过去的坎。
如果早知道乌鸦不愿意让阿言一个人留下,他确实可以让阿言替代从哥离开。这都是可以商量的,也都是可以改变的。
可偏偏乌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认。
阿大知道乌鸦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会尊重阿大所有的决定。
阿大要鸭姨送死,他就让鸭姨送死。阿大要留下俘虏,他心里不舒服也会点头同意。阿大要给他塞一个契弟,他就算当初没感觉也不情愿,也会一天一天,努力敞开心扉去接受,因为——这是阿大安排的,阿大的安排毋庸置疑。
可现在,阿大的安排和自己的心之所向起了冲突。所以他自作主张,偷偷地放走了阿言。
他让阿大失望了,所以这一顿鞭刑,他认。
“你以为鞭子是打在你身上。”阿大说,说完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我皮糙肉厚,受得住。”乌鸦道,“但你相信我,小言是不会出卖我们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
是的,乌鸦就是知道。因为在他把军服慌张地塞进阿言怀里时,阿言还茫然地问他干什么。
乌鸦说走,你今晚就走。你马上换衣服,我陪你出去。
阿言仍然懵懵懂懂,他说我不走,我走了从哥怎么办。
乌鸦说从哥没事,从哥今晚也走。说着马上脱他的衣服,要他立马动起来。
阿言迷迷糊糊地把衣服穿好,因为还有点低烧,他的动作很不灵便。
乌鸦又帮他把药塞上,把枪带上,然后给他披了一件皮草,趁着夜色从屋子里溜出去。
一路上阿言走得跌跌撞撞,每一次想开口问什么,乌鸦都勒令他闭嘴,安心跟着就是。
等到他们终于转入一片小林子后,乌鸦才稍微放慢了脚步。
他用力地摸着阿言的额头,把那一点点虚汗擦掉,又拍拍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乌鸦说你径直往前跑,不要回头,大概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你会看到你们的营寨。你、你把皮草脱了,对,把皮草脱了,你穿着军服过去,你就能回到自己的部队里。
阿言的皮草被乌鸦一扯,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没有走,愣愣地不知道乌鸦要干什么。
乌鸦只好踹了一脚他的屁股,说你走哇,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言好像听懂了一点,往乌鸦指着的方向犹豫地迈了几步,可他一回头见着乌鸦凶神恶煞地催促他,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他说不好,我不走啊,我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砍你。
乌鸦说你别管我,我他妈西头的人,我到底是阿大的义兄,死不了的,你别管我。
阿言眼眶红了,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发烧烧的。他瘪着嘴又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来。
纠结片刻,他一下子抱住乌鸦,乌鸦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个小娘炮……妈的,你他妈再不走,我现在就砍了你!”说着乌鸦拔出弯刀,朝阿言挥了一下。
阿言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他站不稳,差点跌在地上。
乌鸦继续低声骂着,直到阿言慢慢挪动脚步,最终转过了头,往林子深处跑去。
乌鸦看不懂阿言的表情,他也不知道那小///逼///崽子到底能不能撑到营寨。但莫名地,他就是能确定阿言不会把这个村落出卖掉。
那小///逼///崽子也没什么脑子,胆子小身子弱,估计这一番惊吓,也记不住什么事了。
第76章 第 76 章
阿言跑了很久,他跑得跌跌撞撞,无数次地被枯枝和藤条绊住脚踝。
他又发起烧来,烧得他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他的眼眶又涨又痛,也不知道是发烧导致的,还是林子里湿冷的温度和不断从体内流失的热量交替作用。
他身上的军服被割开了无数的小口子,有的还深入到皮肤里。他的怀里捏着小包裹和枪,枪内满膛,却给不了他丝毫的安全感。
他很害怕,同时又很想哭。所以他一路跑一路哭,肉体和心理的难受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他总觉得乌鸦还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拿着弯刀在后头追赶他,逼着他继续往前走,否则就一刀砍在他身上。
可好几次他回过头来,身后就是黑魆魆的林子。月亮静静地在头顶上悬着,月光澄澈,林子却好似有一层结界,光线怎么都照不进来。
他蹲下了,他头痛得不行。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既有污泥也有眼泪。
乌鸦骂得对,他就是个小娘炮,所以给他跑了他还不知道跑,让他回去他都会走不动路。
他抽抽搭搭地把鼻子压在袖子上,眼泪却难受得继续往外涌。
他好希望从哥在身边,每次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从哥都会带着他去做。那他就可以不用动脑,不用动嘴,只需要跟在屁股后头就行。
他知道如果从哥不是也来这个部队,他是万不敢自己去的。他一个人怎么行啊,每次考试和考核都是在从哥的帮助下才压线通过。他根本没够到能来这里的资格,来了就是要他的命。
他想起自己刚被抓来的那一天,他吓得都要尿了裤子。但见着从哥还在,他就定了半颗心。从哥说没事,他就觉得会没事。
从哥总是有办法的,从哥总能让他俩都活下去。
可现在从哥不在。
阿言克制不住,彻底地、无助地哭起来。
他不想从哥了,他现在想乌鸦。
乌鸦在也好,乌鸦总是识路的,给他打鱼,给他弄野兔,还给他热酒和热被头。
阿言现在又热又冷,又怕又饿,喉咙里不断反着苦水,一个劲地想吐。可他吐不出来,胃里全是消化得差不多的苦药。
唉,乌鸦怎么给他喝那么苦的药,苦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哭,乌鸦的模样就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乌鸦放跑他会怎么样,这不用想都知道。
苦山人赏罚分明,尤其是刑罚非常严苛。虽然阿言大部分时候缺根筋,但他还是能听得出乌鸦所说的“没事的”有太多安慰的成分。
乌鸦不会没事的,就算他皮糙肉厚,放走一个俘虏就是背叛。阿大曾说西头从来不出叛徒,而这一次乌鸦成了首当其冲的一个,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言不愿意再想下去,他是要回到部队的,回去了一切就过去了。
他和乌鸦只是碰巧相遇过而已,碰巧在从哥堂兄和阿大的乱点鸳鸯谱之下撮合着睡了一下,这都不是计划之内的事,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自己走回正轨,忘掉他们曾经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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