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另一名声音低沉的中年男子说道:“他八岁便被送到东麟当质子,身边连服侍的丫鬟都是东麟人,你叫他有什么办法救国?”
姜渊道:“我若是他,便是自尽也不会受东麟这等侮辱!”
霍风华听得心跳不已,他之前想到自己是西绸国交纳给东麟的质子,身份少不得也是个皇亲国戚,却没料到他竟然会是西绸的二皇子。只是心跳过后,霍风华又想,西绸国都亡了,他一个亡国皇子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返回了西绸,也无非是落得个到处流亡的下场罢了。
这时,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道:“如果二皇子当真自尽,那西绸皇室血脉便也断了。”
忽然那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既然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霍风华一愣,心想这话应该是对他说的,于是假装刚刚醒来的模样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撑着坐起来,另一只手揉一揉眼睛,说道:“这是哪儿?”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这里是个破庙,他身下只是垫了些枯草,难怪觉得阴冷,而距他不远处点燃了一堆火,有三个男人围坐在火边。
看他坐起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起身走到他身前,半跪在地行了个礼,道:“禁军统领陶邑飞参加二皇子!”
另外两名男子见到统领行了礼,也只得起身站在陶邑飞身后,跪下向霍风华行礼。
真正的霍风华八岁就离开西绸到了东麟,他现在定然也不会认识这些人,霍风华倒是省了力气不必假装失忆,只好睁大眼睛,故作惊恐地看着面前三人,“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看到其中一名年轻男子脸上显出厌弃神色,却依然恭敬地低着头。
那陶邑飞三四十岁年纪,臂膀宽厚身形雄壮,看起来便是一名武将,他听到霍风华疑问,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二皇子难道还不清楚如今国内处境?”
霍风华如果说不知道未免做戏太过,他只好说道:“我是知道西绸已经国灭,却不知道如今国内境况究竟如何,毕竟我自幼就在东麟为质,身边并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那三人相互对视,最后由陶邑飞说道:“西绸国灭,凤天纵领兵攻入慧京,皇上一把火点燃永乐殿以身殉国,禁军护送大皇子逃出慧京,与邵将军残部会合,本打算集结国内剩余兵力复国再起,结果没想到——大皇子逃亡过程中染上瘟疫,不治身亡,如今整个西绸皇室血脉,只剩下二皇子你一人了。”
霍风华听他这一段诉说心里听得跌宕起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陶邑飞却以为他是受了打击,心里哀叹,说道:“二皇子,此处仍是豫京城郊,不适合久留,快随我们上路吧。”
他说完,身后的两名年轻男子便来搀扶霍风华起身,霍风华假装身体虚弱双腿无力他们也不管,架起他便往破庙外走去。
霍风华连忙问道:“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身边一名男子道:“去与邵将军会合。”
霍风华又问:“会合了做什么?”
那男子说:“自然是收拾西绸残部,杀凤天纵复国。”
霍风华左边架着他那男子正是方才的姜渊,他不悦道:“贾铎,也不必和他说得太多。”
陶邑飞将破庙内火堆熄灭,又将他们逗留的痕迹一一消除,方才出来破庙。
霍风华见到破庙外面树上栓了几匹马,连忙道:“等等,我不会骑马。”
陶邑飞便道:“姜渊,带着二皇子同乘。”
姜渊神色冷硬,应了声是,先将霍风华扶上一匹马,自己才跨坐到他身前,一拉马缰,说:“当心摔下去。”
霍风华还没消化完他这句话,姜渊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顿时朝前奔去,霍风华顿时身体往后一仰,连忙抱住了姜渊的腰才没掉下马去。
姜渊被霍风华搂着腰,脸色越发难看,不由催动胯下马儿更加奋力奔跑。
由于时间紧迫情况危急,陶邑飞和霍风华三言两语说得简单,其实自从慧京城破,这些日子以来他带着大皇子霍风年流亡奔走,一路不知历经多少艰辛,好容易与邵将军残部会合,霍风年却身染瘟疫,最终不治。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想起还在东麟的霍风华。
霍风华自幼胆小怯懦资质愚钝,否则也不会被送到东麟国为质,在东麟豫京这近十年来,他与王安智为首的一帮京城纨绔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也好在他浑浑噩噩度日,但凡他稍有出息一些,西绸国灭时,他这个质子的生命也该走到了尽头。
西绸也好,东麟也好,没人将他这个西绸二皇子放在眼里,东麟皇帝为了打压凤家正盛的气势,也为了羞辱已经亡国的西绸,下圣命将霍风华嫁给凤天纵为妾。虽是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偏偏皇命难为,最终还是一台软轿将霍风华从质子府抬到了将军府,从此困在将军府偏院里,自己投水了断了生命。
如果霍风华还留在将军府,那他性命自然是不值钱的,可是霍风华若被人带离了东麟回去西绸,就情势斗转,东麟不得不防了。
所以这一趟陶邑飞带领两名身手上乘的部下姜渊、贾铎,三人乔传打扮,深入东麟,在豫京城埋伏近十日,终于抓住了机会将霍风华从豫京带出来,当下马不停蹄,便要将他送回西绸去。
他们从霍风华醒来便催马赶路,除了中途让马休息吃草,其他时候一刻不停赶路,直到天黑才在一片森林里停下来。
霍风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马,下马的时候两腿打着颤,大腿内侧火辣辣地发疼,伸手一摸竟然磨出血来。
他背靠一棵大树坐下来,低头去看腿上磨出的伤口。
贾铎走到他身边,给了他一盒药膏,道:“这是止血的金疮药。”
霍风华伸手接了过来,又见贾铎递过来一块已经风干的面饼,接下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当即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姜渊靠在另外一棵大树下,冷冷看他。
霍风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疲惫不堪精神倦怠,他上辈子家里也穷,小时候吃过一些苦,但是比起这种日子来还是舒服得多,再加上将军府里锦衣玉食习惯了,今天不过赶了一天的路,便觉得身体快要熬不下去。
当然这些苦楚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西绸二皇子,他对西绸国没有感情,并没有眼巴巴盼着回去复国。他小时候学过历史,这些叫嚷着要复国的亡国皇子,还真没有几个成功的。他是想要逃离将军府,可想的是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做点小生意,并不想要去当流亡的皇子,到那时候被东麟军队抓住,恐怕只会死路一条下场凄惨。
他拿起水袋喝了点水,看陶邑飞在升起的火堆旁边坐下来,开口说道:“陶统领。”
陶邑飞朝他看来。
霍风华说:“西绸皇室真的只有我一条血脉了?哪怕是其他皇亲,只要是霍家的人,总是留着皇室血脉的吧。”
陶邑飞还没说话,姜渊抢先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霍风华笑了笑,说:“我是想吧,现在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霍风华嫁给东麟凤天纵做了男妾,这一趟我回去西绸,就算复国成功当了皇帝,也是个做过男妾的皇帝,岂不是让我西绸拿给天下人耻笑?”
他话音一落,在场其他三人脸色都变得低沉难看。
霍风华继续说道:“我心无大志,不如诸位让我走吧,另外去寻一位皇室血脉继承大统,我愿就此更名换姓隐居山林,再不出现。”
姜渊和贾铎都朝陶邑飞看去。
陶邑飞却抬手阻止霍风华,“二皇子不必再说了,你嫁给凤天纵当男妾并非出于本心,乃是迫不得已,等他日捉到凤天纵,由你来手刃了他,成王败寇,天下自然无人会再耻笑你。而且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令西绸上下归心,共同御敌?”
霍风华有些心急,道:“我——”
“够了,”姜渊突然开口,大声喝止他,道,“懦夫!”
“姜渊!”陶邑飞沉声道,“不得无礼!”
姜渊恨恨看霍风华一眼,手里拿着干粮和水袋,坐在火堆旁边低下头去。
霍风华无奈,锤一锤僵硬的双腿和肩膀,拿起干冷涩口的面饼小口小口嚼着,勉强吞了下去。
他们就留在树林里过夜,霍风华疲惫至极,背靠着大树沉沉睡了过去,中途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看到火堆尚且未灭,又偷偷看一眼其他三人,见他们都闭着眼睛,便支撑着想要轻轻站起来。
结果刚刚起身,就听到贾铎问他:“二皇子想要去哪里?”
霍风华不禁苦笑出声,他说:“我去尿尿。”
贾铎站了起来,“属下陪你去。”
霍风华暗叹一口气,只能够点点头,“来吧。”心里却明白这一趟怕是不好逃掉了。
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霍风华突然多了个心思,在地上留了一个记号,他心想苏泽杨总没有理由由着人把他掳走也不管,如果追了过来,看到自己留的记号,总能知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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