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紧紧抿着唇,深深呼吸,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随后萧执转身便要离开。
他到静云殿门口时,期思说:“我原谅你。”
萧执挺拔修颀的的背影顿了片刻,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随即远去,消失在冬夜的静云殿外。
大殿华丽锦绣,殿门隔开屋内的温暖如春和屋外的夜雪寒风,也隔开期思和萧执,如同一道深壑,中间是纷繁的经年往事和一道心墙,他们从此只能在两侧沉默地对望。
期思眼睁睁看着萧执离开,却并不想流泪。
他这一年里哭了太多次,而过去的几年里也没哭过一次,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不想再哭了。
他不知道萧执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但萧执到底救了自己,算是扯平了,说起来,自己其实还是欠他的。
至于伤心,肯定是伤心的,但绝不能再消沉了。
他已明白凡事都有理由,别人的关心和付出更是如此,但萧执所做一切事情的理由,他都不想再追究。
他没有家人,陆应秋像他的家人,萧执是他在燕国最亲密的朋友,但最后都如此,期思只能归结为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
自己的身份特殊,情分遇上时势,自然是时势要胜一筹,不能因为自己对别人有所期待,就真的都如自己所愿。
想清楚这些,期思觉得心里很平静,那是麻木带来的短暂平静。
他开始思考独吉鹘补的事情。
他先是认出独吉鹘补的眼睛,又回想起他的声音。
雨夜的山道上,期思不止一次听见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发出指令,话语穿过黑暗的雨幕,混在兵刀血肉的混战中,其余黑衣刺客都是沉默、杀人。
那个声音让他们抓紧时间围住马车,让他们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声音很特别,略嘶哑,语气带着些疯狂,与独吉的声音一样!
这两处合在一起,加上独吉鹘补的举动,期思认定他就是带人刺杀虞珂的刺客!
而独吉鹘补这夜的行为,似乎并不是要杀自己,而是挑拨他和萧执。
真是个混蛋!疯子!
期思想到山道上被割草一般夺取掉的百余人命,虞珂差点被杀死,自己也险些被废了武功,真是恨透了独吉。
他猜测,独吉鹘补之前刺杀虞珂,是要破坏燕、晋两国议和盟约。
这一次,大概是没能杀死虞珂,便心怀愤恨。
期思又在想,该告诉谁。
如果告诉肃帝,肃帝一定会相信他——期思直觉如此,但别人呢?
若是让刑部或神影卫去查,闹得人人皆知,他要怎么说呢?说独吉鹘补疯了一样跟着自己险些杀了自己?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总不能把萧执再拽下来说他跟自己一起说谎。他现在身为晋国皇子,指控大凉的使者,却没有证据,会怎么样?
没有人会相信他,在别人眼里,便是他一个小孩子在胡闹!
更何况,事关三国之间的关系,肃帝未必希望闹大,不知会不会牵一发动全身。
期思脑子里转的很快,想象了一下自己喊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拳头紧紧攥了攥。
他想来想去,这些事还不能告诉肃帝,肃帝或许对他好,但他不知道这份好能有什么程度。
——从前陆应秋和萧执对他也很好,可转眼间就都变了,虽然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
可见别人对自己的好是不大可靠的。
那便只能找机会告诉晋国,晋国的人或许也不可尽信了,只好等时机告诉陆应秋或虞珂。
胡思乱想着,他终于在疲惫中睡去。
夜里昌煜城的焰火在宫外呼哨轰隆的,也没能吵醒他。
这大概是过得最狼狈的除夕了。
使者官驿内,独吉鹘补回来,大凉使臣在他屋内等着他。
“你干什么去了?大王子跟你说过,来了燕国老实一点,不许惹事!”那外形粗犷的大凉使臣低声对独吉鹘补警告道,说的是女真语。
“我能干什么?在燕国皇宫里杀人?我惹事了宫里怎么会没有动静?”独吉鹘补喝了杯酒,毫不理会使臣的提醒。
使臣知道独吉鹘补一贯的行事,也不与他多讲,只道:“你记住,大王子留着你,不是因为你爱惹事!”
独吉鹘补阴骘一笑,毫不在意。
使臣不再多讲,独吉鹘补有时就是个残暴的疯子,他不愿激怒独吉。
翌日,期思直到快中午才醒来,浑身酸痛,比跟着重逸习武还累。
他起来坐在榻上,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的事情,冷静清晰了些,结论还是不变——不告诉肃帝。
这几天须得注意安全,独吉鹘补走后再想办法找个地方安身,毕竟萧执也捉摸不透,他相信萧执不会对自己不利,但也不想糊里糊涂被害死。
真是一夜长大。有了仇人就有了动力。
“什么乱七八糟的”,期思抬手揉揉脸,驱赶脑海里的纷乱。
宫人发现他醒来,上前侍候着收拾更衣。
期思去拜见肃帝,肃帝陈濬在书房内看折子,让他免礼,放下折子看着期思,招招手让他过去。
期思走到他身边,他抬眼问道:“昨天身体不适?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一关怀,期思又想狠狠控诉独吉,但他忍住了,摇摇头道:“没有,吹了冷风不太舒服,睡一夜就好了。”
肃帝似笑非笑:“看你这表情,忍下了什么深仇大恨天大的委屈?”
肃帝看看期思,又道:“也罢,不说便不说,有委屈尽可告诉孤,便是李岑、裴南贤,也给你打一顿。”
期思想象了一下他们因自己告状被打板子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觉得肃帝有趣得很。
又摇摇头道:“他们没有欺负我。”
肃帝看他不郁闷了,也笑了起来:“这便是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期思心里一暖,知道肃帝是真的关怀自己,却想不出为什么,或许真是因为以前与虞珂的爹娘交好。
期思在宫里住了几天,陪肃帝过年,白天里肃帝在书房看看折子,政务不能落下,期思就在外间遥遥相对,也坐在书案后,看看书写写字,有时在院子里练练功夫,和宫人打雪仗。
肃帝有时看完了折子,还会去指点他练字,甚至与他对对招——
“你这字写得,收笔要利落……”
“脚下挺稳,胳膊太细了,没力气,晚上多吃两碗饭……”
“困了就去睡,脸都扎到砚台里面了……”
……
期思才发现他是个文武兼修的皇帝,还不摆架子——至少对自己是这样。
两人很投缘,肃静的宫殿也变得热闹些。
期思有时候会想,燕国把虞珂要来,是不是因为肃帝想养个儿子玩儿?随即又否定。
荣王陈漓封地在青州,过年来与肃帝兄弟相聚一番,也住在宫里,天天研究宫中藏品,书画名器,不亦乐乎,肃帝送了他不少,荣王乐呵呵的。
有时他过来看见期思,也跟期思聊聊天,肃帝和荣王相处很融洽,荣王性情倜傥恣意,与肃帝相似的长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年初五,宫里惬意住了几日的荣王陈漓坚持要回青州去。
“再不回去,我夫人要放火烧府宅了”,荣王拈着家里送来的信笺,同肃帝讲。
“回吧回吧,这些天雪也化了些,你这个性子,怎么就讨了这样一个夫人?”肃帝十分嫌弃。
荣王笑笑:“乐在其中,皇兄你不懂。”
“不想懂,回去乐你的吧。”肃帝对这个弟弟也是没办法。
陈漓一走,宫里就期思和肃帝了,倒也其乐融融,不觉寂寞。
在宫里住到年十二,一直没再跟萧执见过面,期思闲下来的时候便在思考今后怎么办。
跟萧执闹成这个样子,他是不能再住别院了,一来那是萧执的宅子,二来他觉得不安全。
想来想去,难道要住在宫里?这些天和肃帝相处得很好,但宫里到底太不自在,时间久了总不是回事。但为了安全,也只能这样了。
期思想了许久,却没想到肃帝已经替他做好了打算。
第24章 相府
这些天里,期思这次发作的病症已经养好,肃帝见他恢复活蹦乱跳了,又有些在宫里待不住,把他叫到身边。
“今年开春,你也来了大半年了,住在别院虽然自在,但总归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
期思点点头,不知道肃帝要安排什么。
“尚书令江荀衍,是我朝左丞相,极有才华,他年少时就与孤认识,一直忙于政务,身边无妻无子,也没有学生。你可愿跟着他?”
肃帝语气很平和,仿佛说的是给期思找个夫子,而不是让燕国左丞相来当他的老师。
期思没想到肃帝竟会这样安排。
他对江荀衍印象不多,江荀衍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但期思并不了解他,唯一的交道只有宫宴上几句问候。
肃帝不再让他回别院,不知是看出他和萧执有什么不合,还是恰好就这么安排的。
期思觉得肃帝洞察人心,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便点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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