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知道,不会的,他的少爷会自己爬起来。整理好衣妆,笑容仍然妖艳。
「我去洗澡。」
梁谕起身,某种黏腻羞耻的液体从腿间滑落,他恍若不觉,光着脚便踩过。愚鸠望着他消失的走廊转角,久久。
那样冷淡、孤寂的一道影子,单薄得和羽毛似的,兀自凌空。其实他可以为孟尹他们的事表现得更脆弱一点、彷徨得更久一点……
愚鸠蓦地起身。
他在梁谕踏入浴室前拦住了他,猛然把他困到了墙角。「咚」的一下,阴影覆上。梁谕抱着毛巾紧蹙起眉头,左右看了眼愚鸠架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抬脸便对上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做什么?」
可能成了最后一次阻止他的机会?停止吧,不管为了谁,任他人去应付所有事就好……
愚鸠的嘴唇动了下,声音没能发出。旧梦,全是哽在喉头的刺,不止是刺,那简直成了一条躁动的鱼,翻滚、拍打、挣动,想爱他想保护他想拥有他的念头,不带杂念地沉在百尺深海,趁在这时掀起波涛,不过他仍不知道他该怎么做?
若他一不小心便伤了他。
「我……」
他垂眼瞧着梁谕的额头,险些哽咽。迟疑的唇有想亲吻的冲动,凑近梁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隔开。
「我说我要洗澡。」
梁谕的指头不过轻轻、轻轻地推开他。却使愚鸠愣然地放下手,他的少爷一个闪身,「砰」地将门甩在眼前。
呆然良久。
「砰」的一声!愚鸠的拳头重捶墙上。
2.
那个血腥的周末。
踏入会议厅的每一人,都瞧见了惨死的阿龙。
他被勒死在门下,四肢折断、舌头长长地吐出。死前仍顶着张惊恐的表情,瞠大的双眼无人上前替他阖上,身边的血则早已干透,代替了红地毯迎接宾客。
当家一派悠闲地坐在会议厅主座,面前铺了卷春联纸,他一笔一画地以黑墨提上喜气洋洋的大字、赠予梁家门干部。对于阿龙,却只字不提,来者自然从其中读出了警告的意味。
座位渐渐坐满,旁人还注意到,愚鸠回到了梁谕身边。站在他的椅子后方,颈上多了个皮革项圈。
梁谕将写好的春联交给他,让他发给在座的干部。
「虽然有点早。不过希望明年春节,都能看见诸位亲自挂上。」
他笑笑。下头心知肚明,有人永远用不上这副春联了。众人神色各异,却也没有异见者,纷纷向当家道谢,让自己的手下收起东西。
梁谕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扫过几个在场的随从。后者接到视线识趣地退到门外,终于会议厅里只剩下重要的干部们,待当家开口,劈头便提起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你们有谁认得穆老三?」
稍微年轻一辈的干部皆愣了,却有几个年长的听见人名后皱起眉头。其中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举起手,作为代表发言。
「当家要找他?」
「我不但要找他、还要他死。」
这句话平淡地出口,老者却浑身一震。他慢慢地挑起斑白的眉毛,目光如箭射向主座。
「不知道当家这话怎么理解?」
「要他死。还能怎么理解?穆老□□隐后在青城经营的生意让我很不满,你们谁能处理掉他,这次程光空出来的地盘就给谁好了。」
「恕属下并没有听闻过穆老三经营什么生意的传闻。」
这次发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同样有点年纪,显然年长一辈的对「穆老三」这个名号都不陌生。小辈们听说当家的悬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很快他们便得知:穆老三,是上上代当家曾器重的一名前辈。
在梁家门时,也曾是一人之下的地位。位高权重,后来不知怎么选择了退隐,如今生死不知。
「你们晓得汉平的杀手圈里,有个叫六指的中介?」
「恕属下不知。」
「那何如这人总知道了吧?一个擅用爆裂物的笑面杀手。整个师门,与穆老三都是至交,这点姜先生应该可以证明?」
姓姜的老者寒着脸,默默地点下了头。梁谕不禁微笑,将双手负在身后,轻快地踱步到姜先生身边。
「有人以青城为中心,引入习俗、进行白子贸易。而很不巧其中一个藏货的地点,就是由那个叫何如的杀手负责──你们觉得呢?这几日我陆续拿到情报,那杀手的全部同门都在青城进行一项长期任务。」
「就算这样,除掉这位穆老三的必要性在哪里?」
梁谕的脸色有剎那不快,不为别的,提出质疑的人是坐在近门边位置的郑小媛。她看他的目光尤其冷淡,而梁谕也挑衅地迎上了她的视线,以近乎嘲弄的口吻答话:
「不就是为了你们最爱提的道义?我也直言不讳,我要保下罗森。」
「他归他、白子归白子,那杀手跟穆老三的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误会了。我老师他、就是白子。」
现场一下骚动,对罗森这名字有印象的皆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但少爷的声音清澈地穿过吵杂声,向质疑的众人提问:
「你们有谁真正见过罗森?可能各位手下有几位弟兄,当初随我至青城找人。你们回去问问,他们在监视录像里看到的,是不是白子?」
姜先生哑然了,而郑小媛沉思不语。黑道谈道义,要包庇杀手大多人也认为算合情合理。但保住他的代价,要对上曾权倾一时老前辈……还有个四尾家。
值得吗?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
「穆老三想钱想疯了。在我找到人之前,他已经差点把那杀手当商品贩卖,姜先生,我知道你顾虑往日的情谊。不过你可以考虑看看,你要顾虑你与穆老三的情份,还是来赚我这份人情?」
我才是你的当家。
梁谕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手边剩下的春联纸上,姜先生不再说话了,他慢慢地坐下来,拖动椅子时发出了「嘎」的刺耳声响。
众人皆默然。庇护那名杀手固然有里,但谁不知道当家下达这样的命令只不过出于私心?他们不认得穆老三,却也对姜先生的处境感到同情。
眼前的当家依然仍是任性、为所欲为的少女。继任之后不得声望,连现今的稳定都是借用阴毒的伎俩换得。
什么胆魄?在这打扮得如同孔雀一般的人身上?
有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是老陈、曾经西岭酒吧的经营人。他最厌恶梁谕无法以德服人便致力于铲除异己的作风。尤其,这次还是为了这种原因。
「当家,我不认为您的决定……」
他举手起身,话才说一半,便突兀地哽着。他瞪大了眼,看着梁谕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巧□□,踩着优雅的步伐,绕了一圈,直直走到自己面前:
「你在质疑我?」
梁谕的声音尖锐起来,他用枪管猛敲老陈的头,脸歪了一边,笑得扭曲。
「不,属下只是──」
他要一意孤行,所有人都以为当家要用这样的手段逼迫老陈屈服。因此,在保险被打开的那一瞬谁也没反应过来,直到轰然巨响,枪口的火光在老陈张大的嘴里炸开!
──他开枪了。
竟然真的开枪了。
梁谕转过身,用缀满蕾丝的袖口擦试枪上的血迹。他瞇起眼,还笑得一脸无所谓。
「真烦吶。」
老陈是谁?一年多前替他除掉六叔旧部、到后来也将管辖范围内的事物处理得妥妥贴贴。干部们也许和这人都不算熟,但梁谕亲信的部下、实际帮助过他坐上当家之位的臣子,本来该算上老陈一个。
说错一句话,就不要了。
「我要见到穆老三的人头,你们自己看着办。」
终于有人察觉,当家的脸似乎因为药瘾而微微凹陷。是否毒品让他精神有些失常?或者本性就如此?郑小媛把骇然的目光投向愚鸠,后者却只是沉着表情,接过梁谕回来后交至他手中的枪。
会议后,不过一天,谣言四起。
程光无声无息地消失、而梁谕同时离开了汉平。不知从哪里透出风声:现在的当家已变为四尾家的傀儡,挑拨新部旧部,就为倾覆梁家门!
第23章 章之二十三 红染莲
章之二十三红染莲
1.
两个茶杯上的袅袅热气,在猛烈撞击着落地玻璃的大雨中、逐渐凉透。
老者拄着拐杖,却更像装饰作用。他把背挺得扳直,目光炯炯地对着自己玻璃上的倒影:布满皱纹的轮廓被岁月拉弛得柔软,可眼神没变,锋利地割开雨幕、直射向更遥远的时空。
滴、答。
他想起某件旧事,唇角忽地便柔和地勾起。旁边的青年人陪他静静看雨,身后黑白地砖、水晶灯耀映,竟是个超过百坪的空间──
位于山腰上的养老机构,是穆老三退隐后的家。他一手打造这地方,又以极其昂贵的价格将多出来的楼层租予他人。自己则住在顶楼,时不时在落地窗前、睨视他的半片江山。
「瞧你这一肚子祸水,倒像你爷爷小时候。」
他九十好几,却像五十,对身边的少年口吻倒也平淡。过了需要斗争的岁数,该当事事淡漠,可前夜传来的消息着实让穆老三气到笑了出来……好、很好!他不惹纷争,纷争反倒来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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