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一边掏耳朵一边恭听,时不时点头,“是是是是,你可说呢,绝对没错,妥妥的。”
宿羽越说越丧气,头都要掉进奶茶碗里去了,“好好的房子烧了可以再盖,好好的人变成阿妈可就回不来了啊!燕燕,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你说,我哪里像阿妈了?”
燕燕和阿顾把手臂一张,鉴赏银票一般从上到下比划一遍,鉴赏道:“从头到脚。”
宿羽往桌上一趴,彻底不挣扎了。
燕燕的阿妈把热腾腾的手把肉往桌上一墩,“小宿,阿顾,吃!燕燕,别光杵着不动,把韭菜花酱找出来呀,宿羽不是很喜欢吃吗?”
燕燕不爱做家务,更懒得翻箱倒柜找什么韭菜花酱,懒洋洋地挑块肋条肉塞进嘴里,安慰道:“其实啊,你是没看你刚才那样,真的……说你是阿妈,总比说你是断袖好吧?”
宿羽闷声闷气:“断袖哪里不好?”
燕燕和阿妈同时震惊,“原来你是断袖?!”
阿顾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咳得半片肺挂在嘴边,“你、你是断袖?!不、不早说!”
宿羽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爬起来,一边给阿顾捶背一边喊:“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断袖了!”
燕燕和阿妈看着他的动作,都是愣的,同时异口同声,“不就是刚才吗?!”
宿羽讲道理,“我是说阿妈不如断袖好,没说我是——”
燕燕的阿妈说:“阿妈有什么不好?婶婶对你不好吗?你说说我有什么不好?”
宿羽脸憋得通红,“……你很好!”
燕燕说:“比很好还好那不就是特别好吗?!你说断袖特别好,意思不就是你是断袖!?”
宿羽的辩解和阿顾的咳嗽同时停下了。宿羽纯粹是傻了,阿顾则认真思索了一下因果关系,发觉这母女俩很适合上朝堂去搅浑水。
燕燕的阿妈一脸震惊地端着韭菜花酱看着宿羽,脸上写着“亏我把你当女婿这么多年,你居然是断袖!”
宿羽摇手,“不是不是不是!”
燕燕深吸一口气,“……既然你是断袖,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对燕于飞……?”
燕于飞就是燕燕的哥哥,人在军中,所以算是半个宿羽的同袍——自然,也是阿顾的前同袍。
阿妈这下更震惊了,脸上写着“亏我把你当女婿这么多年,你居然想搞我儿子!”
宿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自证清白,“没有没有没有!”
燕燕自说自话,“不过我估计你也不喜欢燕于飞,燕于飞臭,我感觉你有洁癖。”
宿羽松了口气,燕燕接着说,“所以……是阿顾!”
宿羽没把阿顾是逃兵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说是被劫了钱财的商贾,借住到河流化冻就回金陵。
阿顾是不是断袖,他们不知道;但是,金陵来的嘛。
金陵好,烟花雨,秦淮愁,潮打空城金粉地,年轻人有点歪风邪气不足为奇。何况是长成阿顾这样的。
至于宿羽——在燕燕看来,自从捡到了阿顾,宿羽也不带着狗满世界乱逛了,也不来她家找信了,也不在沙地上种大葱屁股了,总之是变得很有人样了。
忽略这一切,阿顾和宿羽站在一起,一个妖气冲天,一个老实巴交,以断袖的眼光来看,确实是天生一对。
宿羽无奈地看了一眼阿顾,后者的眼神告诉他“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是宿羽为什么会混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洗不清也要洗。就算燕燕和燕燕的阿妈只是开玩笑,那也要洗。
宿羽举起手,非常诚恳,“我发誓,我不是断袖。如果我撒谎,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帐外响起一声马嘶和一声惊雷。
账内,一片寂静。
良久,燕燕啃了口肉,漫不经心道:“哇,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宿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天有偶然,重来。我发誓,我和阿顾只是普通朋友。如果我撒谎,天打五雷轰。”
又是“轰隆”一声,第二声惊雷落地。
账内众人仿佛冥冥中感知到了天谴的力量,吃肉的蘸酱的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时间静得可怕。
宿羽眼圈都红了,“……圣人有言,有再一再二,绝无再三再四!重来!”
阿顾不忍心了,“算了算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你不用给我洗了。”
宿羽继续说:“我发誓,不管阿顾是好鸟坏鸟还是断袖鸟,反正我和阿顾清清白白——”
外面雨声渐密,噼噼啪啪打在帐子顶上,响得简直像雹子。
大家不忍心地移开目光,不约而同地安慰道:“小宿,算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顾:恩公放心,我鸟很好
(天啊我在说什么,未成年请至少装作捂眼)
第6章 二郎
———第四章·二郎———
宿羽真的被气得不轻,手把肉都没吃几口就跳起来要走,“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要走了,你们都是会吵架的坏蛋!还有你,阿顾,我跟你势不两立,大坏蛋!”
可见宿羽被流放来草原充军之前过得相当文雅,骂人只会两句,“骗子”,“坏蛋”,酌情加个“大”字。
阿顾一边啃肉一边笑,没想到宿羽真的立即就要穿鞋走人。
阿顾说:“好了好了,恩公,你走什么走,燕燕是你的朋友,要走也是我走。”
宿羽从善如流,立即坐了回去,“那就你走!反正我跟你势不两立!”
阿顾也是没想到小英雄不打架的时候这么好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好一边叹气一边穿鞋下桌走人,还顺走了望肉兴叹的狗子。
初春的雨水断断续续能下一天,这当儿倒是停了,青绿的草叶湿漉漉的。
有几匹马拴在木楔子上,有一匹是跟燕燕送信的,还有一匹是燕于飞带到军中过的,看见阿顾,便打了个响鼻。
阿顾想过去摸摸老朋友,想来想去,还是摆摆手,“走了。”小狗跟在他屁股后头扭着腰跑。
从燕燕家往南走几步,便是一座有士兵把守的烽火台。
再翻过一座低矮的山丘,就是野狐岭的断城墙。那段城墙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抵御外侮时修起来的,掐指算算,到如今都有六七百年了。
纵然如此,纵然破败得七七八八,但仍旧是边境往南二十里的第二道国境防线。
原因无他,因为外侮的阴翳始终没有散去,永远笼罩在王朝上空,就像秃鹫羽翼下永恒的尸臭。
草原上总是这样,看着近在咫尺的一段路,走起来却其实很远。好比云层似乎浮在地上,但其实只是因为遥远才会看起来如此。
阿顾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出了一身薄汗,站在了山岭高处,看见了山坡后低矮城墙下的那片小废墟。
下完一场雨,还在冒烟,果然像上坟。
阿顾不知为什么,微微挑起了一点唇角,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笑了。
灰白的云层越压越低,是又要下雨了。
阿顾把小狗崽子揣起来,加快脚步向山坡下走去,又突然顿住脚——他往前走也没地避雨,避雨的地方现在青烟袅袅的。
他刚刚转完这个念头,就听到后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驾”,以及断断续续的马蹄声。
阿顾便不再走了,站在原地磨了磨脚尖。
宿羽骑着马一路奔驰,由远及近,最终在阿顾身前勒住缰绳,气喘吁吁道:“要下雨了。”
阿顾懒洋洋地抬起有点丹凤的眼睛来,也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啊。”
宿羽把伞递给他,自己也不骑马了,跳下来跟他一起往冒烟的“家”走,没走几步,就往后一跳,说:“你干嘛?”
阿顾把小狗往地上一扔,自己辣手摧花,信手掰了一枝金露梅,熟练地把呜呜喳喳乱叫乱躲的宿羽抓了回来,然后把小花扎在宿羽发髻上。
宿羽寒毛直竖,没想到阿顾居然又两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他捧着宿羽还有点发红的小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含笑“嗯”道:“其实也不是个孩子了。虽然不至于是阿妈,也是黄花大闺女。若是断袖,当可金屋藏娇矣。”
此人语气十分恶劣,真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宿羽很冷静地一脚砸下去,踩得纨绔呜哇乱叫,抱着脚往草地里一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宿羽握着马缰蹲下来,很认真地注视着他,“阿顾,你正经点。”
阿顾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深邃洞觉,隐隐含光,光芒幽微之外更有孤傲,总之绝非善类。若要类比,其实像是一头落了单的老虎。
这头老虎说:“我是说正经的。我不嫌弃你是断袖——”
宿羽摇摇头,认真得几近虔诚,“我不是断袖。我有心上人了。”
阿顾不笑了,慢慢坐了起来,逐字逐句地说:“燕燕说,你一直在跟一个人通信。就是她?”
宿羽回答:“就是她。”
阿顾挠了挠鼻子,“是哪家倒霉催的姑娘?在关内?”
宿羽笑了笑,“她不是什么倒霉催的,她在金陵。她应该……应该是很好的。”
对方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宿羽幼时曾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大了,对方又是极尊贵的人,他不好多问,所以信里谈的多半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北济的兵祸、黄河的水淤、岭南的暴动……信纸对面针砭时事的人若是男儿身,也许可以策马扬鞭踏碎山河,一定不会像阿顾一样做了逃兵。那个人当然很好,但其实究竟好不好,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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