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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 (北不静)



宿羽长长地喘息一次,这才发觉,谢怀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手。
他明白意思,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外袍领口。五指仍在轻轻颤抖,一下没能拉开,又拨了一把,才露出淡白的中衣。
又犹豫了一下,宿羽解开了腰带,但并没有脱下中衣,转而去推自己屈伸不直的右腿。稍一俯身,中衣领口中便露出了白得发亮的锁骨和胸脯。

宿羽生得瘦白修长,被草原上的罡风烈日风吹日晒足足五年多,仍然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像青草摇晃的叶片,隔着两层衣衫都清晰可见。在谢怀还是阿顾的时候,常取笑他像个姑娘。
等到回了金陵,谢怀带着宿羽打马穿过整条朱雀街。谢怀有意显摆,恨不得把马蹄换成炮仗,声势大得就差把沿途的摊儿都掀上九重天,而这年轻人的白袍黑马鲜明地翻卷过杏花春雨,在寂静中凭空引得无数人侧目。

不管是阿顾还是谢怀,都从来没有掩饰过对这具身躯的渴望。玷污的欲望贯穿遐想的始终,他无数次把宿羽和那些婉转承欢金屈膝的艳女妖僮联想到一起过,无数次在肖想中完成一整套暴虐酣畅……只不过,宿羽毕竟不是那些人。
除去欲望和爱情,宿羽身上还有更多的东西。譬如信义,譬如知音。
而现在,宿羽甚至不如他们。
北里倡者尚可如蝼蚁偷生,但不是人人都有做蝼蚁的幸运。
他一身缟素卷过西山,带出一支精锐虎贲军,不是为了让这样的人活着。

宿羽的右腿腿弯被整支长剑洞穿,救治也延误了时辰,被污水泡了大半天,不可避免地发了炎。方才下跪时他就直着一条腿,现在更是死活脱不下长裤,急出了一头汗,咬着牙试图弯折膝弯。
谢怀眸色一沉,突然伸出手,大力扯开了宿羽的衣襟。
宿羽手上动作猛然顿住了,谢怀那对虎睛石似的眼睛冷漠地向下一看,摇了摇头,极缓慢极缓慢地告诉他:“恶心。”

宿羽抿住嘴唇,手臂慢慢地挡住了胸腹。密密匝匝的细布裹住了肋间伤口,边缘处犹有血迹,冲人鼻子的药味缓慢地散溢了出来。
他只沉默了片刻,突然劈手去夺谢怀手中的衣服。而谢怀一扬手,中衣被丢到一边,转而狠狠钳住了宿羽的后颈,半拖半拽地让宿羽躬身到自己面前。

宿羽的后颈上也都是冷丝丝的汗水,被带得艰难呼吸了一口,嘴唇上的一道可怖伤痕重新裂开,暗红血线倏地落了下来。他喘息挣扎道:“殿下——”
谢怀没有半分迟疑,猛然扬起手来,“啪”地甩出一个狠厉的耳光。
宿羽只觉得耳边一声巨响,随即脑袋里嗡嗡了起来,视线都暗了一半,溃散地半睁开眼,眼底几乎蒙着一层水汽,状似无意识般轻声说:“……殿下。”

又是狠狠一记耳光落下,宿羽被打得偏过头去,喉间重新漫上血腥味,这次谢怀一把将他扯到了怀中,胸背相抵,紧紧扣住了怀中人的咽喉。
沉重的窒息绵长闷久地轰炸开,宿羽渐渐喘不上气来,喉间缠裹的仿佛是虎口,也仿佛是马鞭。

宿羽急促地颤了颤嘴唇,终于哆嗦起来,渐渐发暗的双眼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四肢缓慢地瘫软下去,手指无力地屈了屈,终究连手臂都没能抬起来。
耳边是如同神旨般缥缈的话音,“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
宿羽并不想说话。他在朦胧中想起,他第一次杀人,就是用马鞭这样缠住了一个人的咽喉。那之后他时时陷入手无刀兵的困境,只好如法炮制,屡试不爽。一个又一个,北济军人,北济部族,巡防营,虎贲军……
那些濒死的眼睛,就是他的归宿。

那只手突然移了开来,咽喉中被猛然塞入新鲜的空气,宿羽强喘了一口气,猛然呛咳起来。
谢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蹲下身去,从船板上捡起了那粒雪白的药丸,塞回了袖中。
宿羽咳得厉害,几乎要压挤出肺中最后一丝空气,肋间被割裂的钝痛重新开始抓握不定的神思。

谢怀走到门口,随手打个响指,自有早已等候在此的侍从次第上前,有人点起灯笼,有人铺开路板,有人递上手巾,谢怀接过。
宿羽喘息着趴跪下去,苍白皲裂的嘴唇张了张,又重新合起。

虎贲军亲卫垂手侍立,谢怀立在耿耿寒宵中,把十指仔仔细细擦过,不紧不慢,专注于此,无意追究昏暗船舱中人的表情。
他只给宿羽下了最后一道指令:“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皇长子年未而立,功绩已如当空皓日显扬:平南疆,疏水患,建立虎贲,深入北境,收复六州。民间传说,虎贲校尉纵横披靡,肖似其父。
他要的东西,一定会亲自攫在手中。不要的东西,可以随心处置生死。冰凉嘲讽,刻暴少恩,这才是谢怀。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舱板轻轻一浮,脚步声渐次消失,想必是谢怀下了船。
宿羽按住濡湿的肋骨,仍跪在榻上,弓起的背脊绷不紧细微的颤抖。
又过了许久,这年轻人才轻声说:“是。”

五马渡是金陵最后的春光所在,白日里,不乏休沐的官员带着家眷泛舟江上,赏花踏青。
而日升之前的五马渡人迹罕至,飞薄的雾色拥住了江面船只,如画中白鹤。

林颁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上个船都差点趴水里,下个船鞋一湿更是去了半条命似的,嘴巴放炮似的开始骂街。
船夫抽着水烟,望着这位户部大员小心翼翼扑腾上岸,随即双脚捯饬得如同即将煮熟的鸡爪,飞快向轿子奔去。

没过多久,这鸡又转了回来,珍而重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他。
船夫说:“大人,小人不识字。”
林颁洛急了,“你当我傻呀,我还不知道你不识字吗?来来来打开看,开个信封还得我来,真当我是老妈子……来,你看看,这是银票啊,使银票还用得着识字吗?大周的银票要是还得识字才能用,我看这户部也不用开张了,都去撑船种地数铜板好了——”
船夫说:“渡一个人过江罢了,哪用得着这许多钱财。大人要做什么?”
林颁洛一边打瞌睡,一边挠他疏于面圣的炸毛脑袋,“我哪知道,给你你就收下,你看着办。反正不是我的钱,可着花呗。”
船夫一直觉得林大人有哪里不太像个大员,这话一落地,船夫终于找出了自己和林大人的共同点——都是替人跑腿撑杆子的,还跑得撑得不甚走心。

林颁洛放下银票就重新逃命似的下船,船夫蹲在船头,又吸了两口水烟,方才问道:“客人,天要亮了,送佛送到西,你上哪去?”
舱中人的声音低而清亮,吐字极为清晰,干脆利落两个字:“陇州。”

浮槎天河间,穿过孤月翻孤浪的大江,再行千里,渡过混沌奔寒水的大河,再行千里。再向北,再向北,穿过野狐岭,穿过旧长城,穿过最后一片安稳沉默的疆土,便是铁马冰河,渊冰浮沉——便是陇州。

江面的薄雾被春光撕开一线,船夫不知从哪听来的的古朴号子叫醒了清晨,“逍遥游,同乘朗月间,弗可追兮不可忘,不可忘——”



作者有话要说:
就最后再刀一下下,一下下,下一章就好了,今天有两章。
……但是如果你们弃文,我就打宿羽!如果你们脱粉,那我就搞谢怀搞谢怀搞谢怀!






下有渌水之波澜
第24章 逍遥游
———逍遥游———

如果以吃不吃得上烙饼养不养得起狗作为指标来衡量,驻军野狐岭尚且勉强算得上安逸,驻军陇州则彻底不是人干的活儿。
冷的时候冷死,手脚脖颈上冻出无数冻疮;热的时候热死,冻疮疤还没好,重新被痱子和蚊子包盖住。驻军官兵不论美丑,人人都顶着一脑袋前仆后继的疤,彼此相看相厌,完全没有民间传说中军营战友情意长的香.艳景象。
自然环境惨成这样,照理说当地人民应该照搬岭南人用美食填补哀怨空虚的方针,奈何……此地压根没有当地人民。

三年前怀王收复六州,其中最北也最惨的一州,就是陇州。
陇州被北济人祸害了数年,辛辛苦苦回到祖国,继续被官兵祸害——为了安定着想,历朝历代都没有大力扶持边境的先例,可见只要心够狠,人人都能做明君。

但陇州惨得特立独行。
气候本来就恶劣,再加上被北济人兢兢业业地吃干抹净,整个陇州越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鸟肯拉屎没驴拉磨,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能下嘴的除了冬天漫山遍野的紫皮山药蛋和沙地甜地瓜,就是夏天铺天盖地的西瓜秧子。
要吃没吃要玩没玩要狗没狗,尊容十分抱歉的驻军官兵们只能苦中作乐。具体作乐方法有三:一是各自吹家里老婆胸大腰细屁股翘的牛皮,二是搬弄金陵王城甚嚣尘上沸反盈天的是非。

朔风呼啸,席卷田野,裹着厚皮袄的三伦拎起来一串地瓜,用一种拍村口小芳纤腰的温存手法拍了拍地瓜脑袋,“这个不甜,换吧。我扔回去了啊!”
田垄上煨着火,懂点行的过路人都会自己动手烤地瓜,至于留不留烤地瓜费,就全看有没有人肯豁出去要脸了。
马沙一边吐地瓜皮一边粗声粗气地骂:“扔个屁,给老子拿回来,搁马背上!晚上就上九回岭了,那破地儿下雪下得封山,你还计较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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