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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 (北不静)


谢息打哈哈,“够重了够重了,军中缺人才,缺人才。”
谢怀突然想起什么,“缺人才?”

他把身后的人才往出一拽,把人才这根金条往人前一跺,开始吹牛皮。
“这位,我们的野狐岭第一大力英雄,单枪匹马挑了一个北济马队,还深入敌阵救出了部族最后一条血脉。就这样的英雄,在他韦明安手下,守着离边境二十里开外的旧城墙,守了五年!五年是什么概念?不用多,给我们小英雄一天砍一个北济人,五年下来都够砍两千多了。韦将军,你说我们缺人才?”

宿羽回金陵以来没怎么见人,一时有点慌了,“殿、殿下……”
谢息满脸写着崇拜,但是依旧要纠正算数问题:“大哥,五年没有两千多天。”
而谢疆哪壶不开提哪壶,慢吞吞地击中红心,“敢问这位小将军高姓大名?”

宿羽觉得心腑一抖,心尖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宿羽”不出名,出名的是他父亲宿纶,以及当年和亲边乱当中的数名将领。
五年前,秦平、李曦哉、王宁坡和宿纶,一个老将附带着三个新将领共同护送历星公主去北济和亲,结果亲没和成,反而让队伍里混进了北济主战派的细作,绑走了历星公主。

公主被奸杀死于外族旷野,足以成为一个国家百年以降的耻辱。
当年甚至有秦姓家族阖族改姓,羞于秦平同姓。秦平不仅是出名,简直是举国唾骂。
宿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是他的小儿子看着历星公主被奸杀的。

见宿羽半天没说话,谢怀自然认为他是见了袁谒太紧张,揉了一把宿羽的碎头发,“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小将军见了袁公高兴傻了,他叫——”

就在这时,狭小马厩中遽然响起一声马嘶。高头大马扬蹄直立,冲着离得最近的袁老将军头上径直踩了下来!
变故只在一瞬间,韦明安猛然提起腰中长剑,喝道:“帮手!”

宿羽的反应极快,一把推开谢怀,飞旋一般抢上前。
他一拍栏杆,闪身翻越进去,稳准地矮身上前,在电光火石间抱住了马脖子,一手抓着马鬃,另一手接过了长剑,在空中挽起一个令人目眩的角度,用刀鞘侧面紧紧勒住了马喉!
大马仿佛记得他的气味和动作,微一怔忡,动作迟缓了些许。

韦明安就在这一闪瞬中挡在了袁谒身前,低声道:“将军,请。”
袁谒对宿羽的身手颇为赞许,点了点头,便被袁境之扶出马厩。
谢疆拍了拍谢息的肩膀,谢息把惊掉的下巴托了回去,连忙拉着他二哥跑了出去。

韦明安收回长剑,抬起眼睛,与宿羽对视。
那双眼睛里有很多内容,怪责、无奈和惋惜交织,写在最前头的是“你该走了”。
韦明安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宿羽的手心里一瞬间沁出冰凉黏湿的冷汗,握着马缰,几乎在摇摇晃晃地打滑。

刚才正是韦明安暗中向着马脖子上狠狠戳了一把,才打断了谢怀,没让他告诉所有人,“他叫宿羽”、“他姓宿”;才没让所有人七嘴八舌地告诉谢怀,“这是宿纶的儿子啊,就是他们那群人办事不力才害死了你妹妹,你不知道?”
宿羽突然意识到——他怎么会这么蠢?
即便谢怀中了迷魂汤,完全忘了害死历星的人姓宿;可是,那些事情,哪怕他不敢说,但只要他在金陵,自然会有人告诉谢怀。

五年过去了,事实上,都快六年了。
公主死后,父子反目,皇后病逝。谢怀披上铠甲,成了人见人惧的虎贲校尉。
过去的事应该埋在尘埃里,决不能让谢怀再受一次受锥心刺骨之伤。

他觉得自己点了一下头,不知道韦明安看见了没有。

碍事的人都走了,只有谢怀没动,抱臂看着宿羽安抚大马,满脸“老子没挑错金条”的满意感,磕碜道:“燕燕教得不错。”
宿羽坐在马背上,只觉得虎口用力过猛,微微发着抖,冷汗出了一身,沾着寒凉的风。
过了许久,他才干巴巴地笑了一笑,“是么,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更一下不太愉快的一章
谢谢大家的脐带和滋词!(地雷名单不会整,放、放弃(▼n▼))





第18章 弃身
———弃身———

宿羽送走了燕燕,也送走了小狗,这次他连破城墙都没得看了,彻底回归了无所事事。
而谢怀军营皇宫两处跑,忙得脚不沾地,自己伤还没好,又糊里糊涂染了风寒。
对宿羽,他已经只剩下一个要求,那就是别吃烙饼了。他现在闻见烙饼味都手抖。

宿羽从善如流,立即把烙饼一丢,“那我要去打仗。”
谢怀脸黑如铁锅底,现在正在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吃他三天以来的第一顿正经饭。

谢怀从狼吞虎咽里抬起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英雄,金陵城还没破呢,咱能不咒哥哥家里的江山吗?”
宿羽说:“那就虎贲军。”
谢怀吃鸡蛋噎得翻白眼,拿茶灌下去,“现在不行。”
宿羽转了转眼睛,“巡防营。”
谢怀一阵风一样吃完饭,又叫人换衣服,咳得山呼海啸,还不忘骂人,“想死直接跟我要刀!”

见他又风一样地刮了出去,宿羽端着药碗追,“喝药了吗你就跑?!”
谢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摆手,“谁爱喝谁喝!”

宿羽看着笨,其实并不傻,慢慢地也就看出了最近的蹊跷。
他跟福伯打听了一下,挑了长官议事的日子去了兵部,正碰上谢息和谢疆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谢疆除了户部的文职之外,还领着一个巡防营副统领的缺,来开议事会倒是应该的。
而谢息手里捏着巡防营的统领之权,却毫无自觉,纯粹是个看戏的添头,搬着椅子一坐,涂涂抹抹写了一袖子诗,还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给谢疆念。

谢息眼神不好,就对看不清的东西格外在意,远远看见前面隐约有个人眼熟,立即站住了脚,“二哥,那个是不是大哥府上的那位身手很好的客人?”
前面的人影晃了晃,若无其事地晃去了另一条街。

谢疆垂目,神思一翻,笑道:“大哥是什么脾气,你不清楚?怎么会让‘客人’随便来见我们?”
谢息说:“可是那天在御马苑,大哥不就带他去了吗?想必还是有例外的,所以那个到底是不是那个谁——”
谢疆招呼了同僚一句,拍了一把谢息瘦伶伶的肩膀,“留神你那眼睛,该用点药了。二哥还有事,回见。”

谢疆上了马,转过一条街,在街角停下。
宿羽正站在墙下,抱着手臂磨着脚尖出神,闻声站直了,“二殿下。”
谢疆没下马,居高临下看着他,先礼节般地笑了一下,“你倒真忘了自己是谁。”
宿羽咬了咬嘴唇,“二殿下知道了。”

谢疆的五官轮廓和谢怀有几分相像,但又争气地随了顾皇后,不但没长出谢怀那股子凶巴巴的狷介,还柔和得多。
柔和得看不出心情神思,就让人摸不透了。

谢疆说话像绕圈子,“想不知道也难,毕竟尊驾姓宿。找本王有事?”
宿羽明知自己要碰钉子,但事情紧急,他劈头就直说:“我想进巡防营。”

谢疆听完话,慢慢移开目光。
卖糖葫芦的老头沿街叫卖,收了小姑娘的铜板,笑眯眯地挑了又红又亮的一支给她。
小姑娘接过糖葫芦,绽开一个笑容,下巴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谢疆似乎不想再看,突然回过了头,压低了声线:“大哥不杀你,是因为他不知道。但历星的性命仍然算你一份,你当那事情过去了吗?到本王跟前来找什么自在?”
宿羽没有说话,似乎听到历星公主的名字都格外让他不适。

谢疆说:“难堪?你不如想想等大哥知道了,你又会如何,他又会如何。”他拿马鞭指了指北边,“劳驾,你若是还想活命,尽早走。”
倒不是难堪。也就是谢疆好脾气,换成谢怀知道了这事,早就把他一刀砍了。
宿羽的右手无意识地捏住了左手腕骨,又放下来,斩钉截铁道:“正因如此,我才要进巡防营。不会连累二殿下,做完这件事我自然会走——”

谢疆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在第一个念头转过的关头,就下意识地一马鞭挥了出去。
宿羽没防备也没想躲,咣当被甩上了墙根。
谢疆从没这么激烈过,四顾之后跳下马背,拿马鞭头抵住他的鼻尖,低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宿羽躲都不躲,声音虽然低,却字字分明:“陛下的消渴症并非急病,袁公为何会突然觐见?怀王刚刚回朝,他们何必急急忙忙催二殿下将虎贲军还给怀王?有了这两件事,二殿下和怀王在野狐岭遭遇的是外敌还是内贼,还不够清楚么?”

皇帝的病情不至于危殆,那就等于时时都是危殆。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虎贲强军日益凶恶,着急的不只是一两个人。
跟谢怀出兵受难的是谢疆,接手虎贲军的也是谢疆。这两件事的指向太明显,而谢疆的心思弯弯转转,就算他真想把他大哥弄死,也绝不会留这样大的把柄。

是谢息。
谢息看似热情洋溢,也确实热情洋溢,着急的是皇后和他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门客。谢息被一撺掇,扮猪吃老虎的蠢事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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