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颐指气使对他尚有用,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的立场眨眼即可变成麦芒对针尖。
戾南城识趣地噤声,专注嚼花生米充饥,可肚子却适时咕噜叫起来。
养尊处优的王爷也有挨饿的时候,今日算是见识了,青晏偷偷瞥一眼戾南城,忍着没笑,“我给王爷盛碗粥吧……”
哑巴立马杀去一记狠瞪,“我可提醒你,伺候他一回,往后可就成理所当然了。”
青晏瘪瘪嘴,抓了把花生走为上计。
于是各自回房,再没人理这个尊贵的王爷。
戾南城一人独坐也自得其乐,把夜里看得不够清楚的小院,边边角角又给扫了一圈。然后他起身,靠门框站了一会,和悄无声息冒出的陌风低语了几句。
热腾腾的白粥过风三巡,温凉之后,拿木勺一口一口吃,极慢且极享受。
未见花容已闻其香。
陌风做事果然利落,一盏茶的功夫便转回小院,后头跟着一大帮子人,每人手里抱个大花盆。
“主子,怎么放?”陌风压着声问。
“颜色分开。”戾南城吩咐。
陌风看了一眼戾南城面前的半碗粥,不可思议般又看了看他家主子,白粥,不就半点配菜,居然吃了大半碗。
那厢三人听见院里动静,都打开门探出脸来。
这一瞧俱惊呆了眼。
天下无双艳独占第一香的百花之王牡丹,盆挨盆几乎摆满了整个庭院,只留几条一人可过的岔道。
石桌前的戾南城周围一片绿牡丹,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边抬手扒开挡住他脸的豆绿花朵,脆脆地笑,“好看么?”
青晏不知不觉走下石阶,穿梭在花丛中,边感叹,“娇容三变,冠世墨玉,桃花飞雪,还有金玉交章,春水绿波,……哇,王爷,你把全京城的牡丹都搬来啦!”
“青晏是个爱花之人啊,有眼光。”戾南城走出花丛,也不管哑巴旁边站着一个木头林成风,手就揽住哑巴肩膀,指了指花海,“我死之前,这些花,你要好生照料。”
哑巴瞥眼,明摆着不乐意。
戾南城垂下手,讪讪一笑,“随你,我就这么一说罢了,”然后又走回石桌,冲花间喊,“青晏,给我盛碗粥行不?”
青晏很没骨气地冒出脑袋,乐呵呵应道,“行啊!”
哑巴气得打跌,却没阻止,说实话他今日也是大开眼界,戾王府的后花园,他一次没去过。
哑巴不情不愿地踏入花海,一双眼睛却闪亮亮。
戾南城要笑不笑地坐等青晏上粥,余光瞥见林成风,那股笑意更深了。
庭院满载牡丹,以后武是练不成了,早起无事干便浇花吧。
于是到了晚上,哑巴沐浴之后,身上仍余香盈袖。
戾南城白日里没闻够,时不时辗转凑近哑巴身侧细嗅,感叹来感叹去只有好香两个字。
终于哑巴不耐烦,一个挺身坐起,怒斥,“有完没完,要不要我去茅厕打个滚?”
怨不得戾南城心痒难挠,因为睡前哑巴发话,说他今日疲累,勒令不做那事。
经哑巴一呵斥,戾南城悲伤的情绪简直不用刻意装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墨似的浓眉耷拉,眼皮掩垂,嘴角也很配合地下弯,一会儿,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哑巴,立马翻个身面朝床内。
哑巴狠狠闭眼皮,往后重重一趟,也翻个身,面朝床外,双眼空朦呆望烛台。
烛火闲静燃烧,灰烟袅袅,偶尔哔啵一声爆灯花。
半晌,一只手搭上他腰身,又迅速缩回,一张纸滑落。
“什么东西?”哑巴拿起放到眼前看。
昌隆钱庄的票根。
身后戾南城郁郁开口,听声音还是背对着他,“趁我没死,能给的你就拿着,将来你若有心,每逢祭日给我上柱清香,也不枉我……”
话音越来越轻,似梗咽状,再无后话。
似乎还动了动手臂。
哑巴心里一酸,躺平了扭头看戾南城后脑,不觉叹了一声,“正因你病况如此,更应该清心寡欲。”
哑巴盯了一会,不闻回话,又见他好似克制不住地轻颤,大惊,连忙撑着床探去半个身子,要掰正戾南城,“你一个大男人不是……”
谁知戾南城顺势躺平,哑巴的手失力落空,直接一头栽进他怀里。
再一看,璀亮的眼笑若桃花,离哭的程度云汉之邈。
不等哑巴发火,戾南城眼疾手快把他整个往上拉,按下脑袋,将他满腔的愠怒洗劫一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有人无亲不独酌,有人不得不自饮。
那房中偶尔传出隐约稀碎的声音,堪比刀剑,在林成风脑中晃荡。
中原的荷花酿,传说醇香幽郁,可他喝着怎么入口涩喉,何来美味可言。
更有周身的国色天香,碍眼至极,他真不确定自己哪天一冲动全给劈散架去。
几日的清闲日子,无事可烦无事可恼,戾南城过得舒坦极了。
情人在侧,满目绝色,还有那似是而非的情敌的臭脸。
兼有心甘情愿跑腿的小厮,不过为了使唤得动青晏,他把府里的十八学士等一列名贵茶花都给搬来了。
许是眼下的日子不该这么过,从不主动出现在四合院里的陌风,叩响了小院的大门。
开门的不是戾南城,自然便被引到他家主子面前。
陌风附耳低语,“宰相大人今晚设家宴,请主子前去。”
戾南城声色不动,摆摆手表示知道。
然后悄悄走近整理紫藤的哑巴,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口。
哑巴捂脸,恨不能一脚蹬飞戾南城,掐低嗓音斥道,“你太放肆了!”
戾南城瞟瞟四周,空无一人,眉眼挑得风流,“有人看着才叫放肆,我这叫窃,玉,偷,香!”
此人放浪起来谁也比不过,哑巴连白眼都剩了,接着捣鼓。
戾南城有意无意得拨弄紫藤叶,又开口进入正题,“我今晚要去赴宴,晚些回来。”
哑巴接话,语气平常,“谁拦你。”
“那你记得给我留门。”
等了一会儿,哑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活干得起劲,戾南城又想窃玉偷香一回,方伸直脖颈,哑巴倏地回头,问,“花飞月可放了?”
戾南城露齿一笑,“放了。”
“她在哪?”
“这我哪知。”
“成,你去吧。”
言罢,脚步飞转,再不给偷香的机会。
戾南城不再自讨没趣,随处溜达一刻便打道回府稍作准备。
戾南城前脚走,哑巴放下了手里的活,叫上林成风和青晏,后脚便出了门。
第40章 三十九
三十九
庭兰苑大门,梁柱上两个火红大灯笼蒙了层浅灰,风一过,地上的尘土打着漩涡,眯了路人的眼,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地捂面跑开。
庭兰苑光彩不复,门庭冷落,一派萧瑟的败景。
树倒猢狲散,栖鸟各自飞。庭院内的娼妓大多走光,还剩的几个也在收拾家当。
三人绕了一回,在花飞月房中找到了她,一身素衣素簪,未施粉黛,脸色憔悴许多,和寻常妇人一般,平实清虚。
见了三人,花飞月勉强笑了笑,招呼他们坐。
花飞月当老鸨这许久,家私必定不少,离开庭兰苑,下半生完全无忧,只是无法接受一朝辉煌跌落谷底的事实,精神也就随之低迷。
“你们回来做什么?有东西没拿?”
烧水煮汤的伙计早先离去,四人只能干坐着。
哑巴和青晏对一眼,开口道,“我们来看看你。”
花飞月惊喜笑开,“哑相公能说话了!”
“对。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乡下还有几个亲戚,打算投奔他们去。”
“那挺好的。你在里头可有受刑?”
花飞月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叹气,“唉,我倒没有,毕竟我知道的不多,有几个挺惨的,什么刑具都用上了,真是吓死个人,也亏他们挨得住,受尽折磨都不肯说半句。”
一阵沉默之后,哑巴说道,“那你何时启程?”
花飞月扫了眼房内收拾妥当的包袱,“差不多,我等他们走完再走。”
这时门外来了几个人,和花飞月道别。
潦草宽解几句,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花飞月显得很伤感。
青晏便说了句明白话,“其实庭兰苑倒了对你来说不算坏事,你这个年纪钱赚够了是该享福了,整天抛头露脸的干嘛,寻个好人家过后半辈子多好。”
花飞月于是笑得腼腆,风月场摸爬滚打许多年,娼妓两个字一辈子都贴在她心里,她还真没想过嫁人。
青晏又接了句,“就算不嫁人,你自己一个也可以过得很好。”
花飞月眼睛有些湿润,“多谢,你们也多保重。”
哑巴看了眼屋外西斜的阳光,“时候不早了,我们送送你。”
车辘载客行,斜阳送人归。
望着马车远去,青晏忍不住叹道,“花飞月也称得上是好人,我当初进庭兰苑,她也不曾勉强我接客,一开始还帮我周旋。”
“世间凉薄与真情,左不过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人这辈子,遇到的小人总比贵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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