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瞥见戾南城包裹着白沙布的尾指,立马松了口,退开一步,手势打出一个雏形又换成另一番,戾南城没读懂,朝青晏看去。
青晏忙道,“愿王爷康乐无极。”
戾南城微楞,见哑巴低着头眼观鼻,兀自给于一笑,“一时半刻死不了。”
戾南城深看一眼,哑巴始终垂首,“我走了。”
无言对他,凉风无信。
“哇,可真不少,哑儿,够你三生无忧啊。”青晏陪站了一炷香,思索了一炷香,现下他想明白了便站不住了,倚着桌沿把看票据。
哑巴坐下石凳,郑重地仰望青晏。
青晏被看得心里发毛,忙将票据归位,“你…这么看我作甚?我不分你的钱。”
哑巴心有所想双手便比划出来,“你觉得二皇子适合做皇帝吗?”
青晏白眼斜视,哑巴的问题甚是好笑,“合不合适,你我说了能算?他上头有位大皇子,谁做皇帝还不一定。”
“大皇子比他贤明。”哑巴对着石桌比划。
青晏瞧见了,轻笑道,“你从哪看出的?忘了上回皇子府之事了?”
哑巴疑惑。
“大皇子要不知你被严将军欺负过,我把头砍下送你。”青晏极其笃定地往自己的脖颈划了一道。
“庭兰苑背后的金主是大皇子,他自然知道。”
“那你还说他贤明?要我看,虚伪得很。”
哑巴忽然无声息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开,青晏莫名觉得哑巴这笑十分骇人,只见哑巴收敛了一些,“他亦非成心害我,虚伪而循道,乃真正能成大事者。”
青晏心想,这家伙莫不是伤心过头脑子糊涂了,他手背贴上哑巴的额头,“没发热啊,傻笑什么…”
哑巴别开脑门,眸露炯光,“明日起,只接四品以上的朝官,现在,教我抚琴吧!”
哑巴豁然明媚,牵走青晏大步流星,对身旁喋喋不休的十万个为什么允耳不闻。
风过留痕,吹皱一湖春水,潋滟微波明明灭灭,浮沉之间此熠彼黯。一如人生。
哑巴勤学苦练,青晏诲人不倦。
称不上脱胎换骨,内里如何无人知晓,反正哑巴的才气突飞猛进,更加注重穿衣打扮,将他一身的异彩衬托无遗。庭兰苑的花魁们常常结群抱怨,指责哑巴抢尽了风头。花飞月架不住众人的怨言,起先装模作样劝了几句,让青晏留一手收着些,结果被青晏一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其身给堵了回去,便再不吱声,毕竟哑巴只是垄断了来庭兰苑的小半高官,排不到的官商自会另找娼妓,银子照赚不误,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争风碎语,唬弄过去便罢。
此事传入李徽耳中,令他好奇的地方和青晏一样,哑巴为何只接四品以上的朝官。
若说为钱,高官厚禄,必定赏银丰厚。但如此一来,安置在庭兰苑中的探妓,消息来源便少了许多。
他决定一问究竟。
第20章 十九
十九
朝堂上有人提出立太子之事,皇帝才五旬出头,不过就是前些时候偶染微恙,康复之后依旧生龙活虎,立嗣之言一出,立刻遭到皇帝驳斥,险些官降三级,于是再无人敢提。其实皇帝哪里不知,立嗣乃国之大事,大棠江山的未来,他早留意两个皇子的品行治国之才,老大李徽无疑是上佳人选,但因李麟之母年轻貌美,近几年独承恩宠,皇帝便偏爱李麟,李麟虽逊于李徽,却不是纨绔到底,稍加历练也是可造之材。
满朝文武不全是溜须拍马之辈,真正为社稷着想的,权衡之下自然认为李徽更佳。皇帝偏爱次子,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说明皇帝未因宠爱而盲了眼,两位皇子尚待观察。那么百官只有静观其势了。
幽兰暖阁,梨荷香绕。琴声如空山流泉,余音袅袅,仿佛身处世外桃源,沁脾畅意。一人端起紫砂小杯,放在鼻下细嗅,貌若在享受世间最美的景致。
荆裕鸿荆大人最爱焚香品茶听曲,哑巴准备地周到,样样皆是最好的,这首古琴曲他特意苦练了十来日,只因荆大人随口说了一句最爱听溪涧咏。
“一到你这儿,便什么烦心事都没了。”荆大人笑看哑说道。
哑巴轻弄琴弦,回以一笑,干净无比。
转而荆大人却在音律中低叹,“现在朝廷里结党之风益盛,我是左右为难,两边都得罪不起啊。
哑巴露出一丝惊讶,弹错了一个音节。
荆大人似乎不担心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把他的抱怨往外宣扬,朝哑巴招了招手,示意他同坐。来往的多了,这位荆大人对手语略懂一些,哑巴尽量比划地直白,当然,人家不指望他能分忧。
荆大人素无官架,他给哑巴倒上一杯香茶,边猜测道,“你是说选贤良方正的一边站队?”
哑巴眨了眨眼,点点头。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么?”
哑巴用食指蘸面前小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端正的字,孟司徒,然后比划,“前些时候他喝醉了胡乱提起几句,好像是为立太子之事遭到皇上训斥,心情不好。”
荆大人拼拼凑凑看明白哑巴的手势后哼了一声,“孟司徒祖上和二皇子母家挂了点亲,这事鲜有人知。官场之中飞黄腾达和身败名裂,只在一念之差,若真如你想象的简单,我何必发愁呢。”
哑巴陪上安慰的笑容,不再接茬。
荆大人抱怨地不过瘾,啜了口茶润嗓,又说道,“二皇子在朝的势力远不及大皇子,但母家多为军中大将手握兵权,还有个戾王府,戾王爷长年征战在外,世子和两位皇子自小便亲近,倘若态度持中,皇位之争倒难分高下,不然的话,他站谁那边,谁就大有胜算。”
持中?戾王府的态度已然明朗。
“你大概想说我也可保持中立。”
哑巴适当地笑了笑,挽住袖子给荆大人沏上茶水。
荆大人真是酷爱饮茶,刚满上的紫砂杯又空了,明明是个官场风生水起的大官,却像个不得志的学子,“我不过一个三品御史大夫,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啊。”
朝堂之事哑巴不懂,荆大人才放松地发了一通全无意义的牢骚。他畅快了,便想起哑巴弹错的音调,曲有误周郎顾地指道出来,罚哑巴再弹上一曲。
不过曲子未赏完,荆大人的随从就叩门唤他,报说二皇子临时起意,邀请他过府听戏。
荆大人中途离场,哑巴不打算接下一个恩客,整了整衣裳打道回房。
一丝红线从他脖颈处漏出线头,刚抬脚跨出,便被青晏按在原地。
青晏嫌弃地替他掖藏进衣领,“说你什么好,恶不恶心,拿人骨当宝贝,万一哪天被客人看见,给你扯出来问,哎,哑相公,这是什么宝贝玩意儿,还贴身佩戴,你是说谁谁谁的手指头,还是说是条未经雕琢价值连城的璞玉啊……”
哑巴坏笑着耸耸肩,迈步离去,一如既往地忽视。青晏变得越来越碎嘴,因为哑巴从不和他分享八卦,接完客就独自偷乐,搞得他的好奇心犹如滚滚天雷,闷响个不停却劈不下凡间的心痒难耐。
青晏恨得咬牙,追上去数落哑巴,“你太不够朋友了,真的,枉我全心全意教你,转眼就不认人,早知如此,我真该留一手,唉,儿大不由爹,人伦惨剧啊。”
哑巴笑得前仰后合,回头颤颤悠悠地打手势,“时候一到一定知无不言,你养的绝非白眼狼。”
青晏不买账,掀他一眼,“我第一次听说谈论八卦还分时候,你一日两日的全憋在心里,可做梦笑醒过?快乐吗?”
哑巴止不住地笑,手势比得飘逸,“相信我,你若知道了不会快乐。”
“不快乐你笑得如此开怀?”青晏被气憋得很冷静。
哑巴像被点了笑穴,一个天花乱坠,一个冷面呲牙。
那厢匆匆而来的花飞月缓下脚步,看疯子似地看着两人踱近,“这是怎么了……”
青晏瞥了一眼花飞月,“没事,你有事?”
花飞月自动停在五步外,不想靠近还在傻笑的哑巴,“有人找,在哑相公屋里。”
好药治病,瞬间解开了哑巴的笑穴,与青晏互看一眼。
堂而皇之地闯进私人房间,听着便让人不快。
“谁如此不识礼数,月娘你见钱眼开的程度越发无底线了。”
花飞月反嘲笑道,“大皇子。”
见二人呆楞,她手中的丝绢很夸张地挥出一个长弧,踮着脚尖猫步飘走了。
第21章 二十
二十
“八卦时候到了。”
哑巴眼冒金光,高深得不能再高深。
青晏心头的滚雷轰隆作响,“什么意思?为何现在到了呢?”
发问简直成了青晏的口头禅,拖沓且累赘。哑巴双手笔挺地垂在身侧轻摆,不作解释。
对此听而不答的行为,青晏早被"训练"习惯,默默跟在后面暗暗心想,不是白眼狼胜似大尾巴狼,和谁学了一副狡黠的心肠。
然走出十来步,哑巴善心大发,回头冲不甚愉悦的青晏手动,“大皇子贵不可言,私下经营青楼,难道为赚钱,分明是暗度陈仓,借庭兰苑收集情报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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