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着急,点了个头把青晏往外推。
青晏犹豫着走一步顿一步,“我不敢去,方才甲士气势汹汹地地把我们赶走,我去也近不了身啊,有郎中为小王爷诊治,若要,自会派人来取……”
哑巴松开手,想了想又抬起:你帮我一同找,找到再送去王府。
他撇下青晏,拿起桌上的烛台,伏着腰仔细地翻看各个角落。
青晏只好加入,扫看着他猛然回神,疑问出声,“哎,二皇子为何无缘无故对小王爷动剑?他要杀你?他为何要杀你啊?”
戾南城和李麟之间的事,哑巴只字未言,眼下更无心思回答。
“哑儿?为何啊?”青晏摸到哑巴身边,又问。
这时那睡死的刘大人不知何时滑下了椅子,打着呼翻了个身,背下露出了半截骇人的血指。
哑巴欣喜若狂,捡起断指扯了一片衣袖下来,包住了往青晏怀里送。
劳你去一趟可好?祈求的眼神让青晏不忍拒绝,“等我回来,你可要把这事的前因后果一并说给我听。”
哑巴点头应允。
次日戾南城便回醒。
留守的太医认真地抚须把脉,经过一夜的看诊,结论基本已定。
见他醒来,山羊须太医撤回手,弓着腰跪地。
李麟支着脸颊坐在宽椅里闭着眼小憩,吴德候在一旁。
戾南城脸色虚白,右手小指包着纱布,他扫了一眼周围,无喜无悲,却苍凉。
“胡太医请起。”
李麟睡得浅,听见说话声,立刻转醒,望向戾南城,他口涩不知说什么,垂了垂眼,皱眉问胡太医,“病况如何?”
胡太医朝李麟抱手施礼,回道,“下官无能,”胡太医面向戾南城,接着道,“小王爷昨日晕厥可是因头痛难忍?”
戾南城点了下头。
“下官和太医院的刘大人等商讨过诊断结果,小王爷脑中患有瘤症……”
“什么?”李麟立刻沉下脸。
戾南城倒无甚反应。
“回二皇子,瘤症可好可坏无药可医,或许永远维持现在这般大小,偶有头痛发作,但若恶化,只怕…只怕命不长久。”
“如何判断是好是坏……”李麟讷讷道。
“但看每次头痛发作,是否更甚…”
“有劳胡太医了,吴德,送胡太医回府。”戾南城缓声缓语。
吴德领了人出去。他扯下头上绑着的围布,掀开被子踏进鞋里,没事人一样走到桌前倒茶喝。
李麟站在原地,耷拉着嘴再凶不起来,诺诺连声,“南城…对不起…我…”
戾南城接连灌下一壶温茶,舒了口气,小指断口突突刺痛。
“你我到此为止吧。”
李麟闻言急得脚步凑前,戾南城抬手阻止李麟发话,接着说道,“还有自小的情义在,皇位之事,只要我活着,一定不遗余力。”
李麟无法接受戾南城的说辞,攥紧了双拳,声音微颤,“为那哑巴?我比不上一个装弱搏宠的下人?”
戾南城的眼神淡淡然飘过李麟,往床榻走,“我不会再去见他,你也不必再找他麻烦。这层关系断了,对你大有裨益。”
论起儿女私情,李麟风月场的老手,处处留情也处处绝情,可他一头栽到戾南身上,不复往日的风流潇洒,他的专情却只换来戾南城的无情,这债,该问谁讨?天下,天下,他不是非要不可。
李麟眼眶里水光泛滥,“我不要皇位,你还断吗?”
戾南城身形稍一顿,继续拉开被角,“皇权江山和一个将死之人,孰重孰轻?”
他侧身躺进被里,阖上眼隐约想起昏厥之前,哑巴容色惶惶的模样。失去一个,负了一个,自作孽不可活。
李麟噙着泪,看着戾南城,良久无言。
庭兰苑,哑巴的房中,一个盆大的鱼缸,五六只金鱼自在游荡,沉在水底的细草间一个白得令人发怵的不明物体轻微浮动。
青晏远远站在桌案后,不时伸长脖子,眺望看鱼发呆的哑巴。
那日他在戾王府门口,说破了嘴,侍卫仍坚决不让他进,也不给他传话。把那半截手指完璧归赵后,哑巴就开始变痴了,不声不响地弄来一缸金鱼,还将断指放入其中。浸泡几日,指节浮肿地恐怖,他看都不敢看一眼,哑巴却淡定无比,亲眼看着鱼群啃噬指肉,也不再出房接客。
青晏犹犹豫豫思忖了半天,终于离开桌案,踱步靠近哑巴背后,手指点了点他的肩,“我说,你别这样,怪渗人的。”
哑巴回过头,讪讪一笑,拿桌布盖住了浴缸,比划:还未多谢你,辛苦。
青晏摇头,鱼缸被盖住他便不怕了,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咽了下口水,欲习惯性地叩桌面,看见手边的鱼缸,又想起了里边别人的残肢,动作给憋了回去,搓了把手,他看看哑巴,硬起脖子,说道,“其实我昨儿去戾王府替你打听了一下小王爷的情况。”
哑巴明眸微动。
“总算那管家肯出来见我,他透露…小王爷得了瘤症,不知好坏,也许长命百岁,也许朝不保夕,具体如何,貌似还得看后续迹象……”
哑巴的笑意消失得不着痕迹,默了一会转头揭开桌布,继续盯看鱼儿。
青晏忙起身退到哑巴身后,“你别太担心,也许便是大有转机,不一定英年早逝,不是有句古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哑巴挪了半圈,对青晏比手势:说得对,你这一去,肯定掏了不少银子给管家吧。他走去桌案,拉开抽屉,抽出一沓银票递给青晏。
青晏呵呵笑着推拒,“见外了啊。”
哑巴执意塞进青晏手里:我现在有钱,不能白花你的银子。
“呃…那我用多少拿多少吧,你别全给我。”青晏数走了三张千两面额的银票,其余的送还给哑巴。
那厢有人叩门。
“哑相公,有客人请你去轩合亭饮茶。”
二人面面相觑,青天白日的,谁兴致好到逛青楼。
小厮进门,递来一样东西,“客人说,把此交给哑相公,去不去由哑相公决定。”
通透晶莹的琉璃扇,比碎成渣的那把假货好看数倍。
哗啦拈开,扇面正中娟狂的草书字体,一个大大的南字,翻覆另一面,雪白无暇。
第19章 十八
十八
一看扇子便知是谁大驾光临。
“需要我一同去吗?”
青晏盯着哑巴,哑巴盯着空扇面,一会儿,他拉起桌布盖上鱼缸,手里拿着琉璃扇比划:“一起,你不是想知道吗,我是被二皇子卖入庭兰苑,因为……”哑巴想了想措词,接着比划,“撞见他们床笫合欢,二皇子容不下我。”
青晏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睛半天没眨,哑巴作了个请的手势,扇柄敲了几下掌心,笑眯眯地先走一步。
轩合亭内,绿藤攀绕,阳光和煦普照,背手而立的戾南城,素锦袍服,穿得比往常朴净,脸上略有疲态。那日李麟凄然离去,却在次日差遣一拨接一拨的太医郎中,去戾王府给他瞧病。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若真是恶瘤,他还不能死,于是任由医倌折腾,黑汤苦水的全往肚里灌。
哑巴望见轩合亭里的人,笑容止住了片刻,戾南城从来都是锦衣华服威风八面,莫非青晏说的瘤症,真是恶瘤?一阵凉风,卷起些许沙尘,哑巴眼眶有些蕴热。
戾南城回身,先看了眼跟在哑巴后面的青晏,并未遣他退下,哑巴是该有个朋友。
“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戾南城摸出一张票据,放到石桌上拿瓷杯压住,“这是昌隆钱庄的票据,以你的名义存了些银两,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哑巴静静站着,很勇敢地直视戾南城,可戾南城不像以前,予他的眼神淡得仿若不相识。
戾南城看向亭外,迎风轻叹一声,“严霍,我会收拾,但不是现在,至于李麟,他是大棠皇子,皇位的候选之一,你不能动那心思。”
哑巴静默了这许久,闻听此言,终于抬手比划:“是我不自量力,其实我真正该恨的人是你。”
青晏张了张口,没等他说出话,已听那边戾南城说道,“对,你该记恨我,以前枉杀无辜我都不觉得罪孽深重,独独这一年多,倒觉得亏欠你。你执意留在这便依了你,往后我不会再来,他日你遇上难事,若需相助,便去王府找我。”
哑巴藏进袖中的手,颤动得厉害。负气执拗换取生而平等的自尊,如今牵丝线断却,那独为一人而生的傲骨支离破碎,毫无意义。
深藏心底日益滋长的眷意,让他憎恨。
本非应得,抛却各自欢,可学哑语赠琉璃,一声南归,爱而不得圣人亦苦之。
不知哑巴想到了什么,表情叫他难受得紧,戾南城踱步走近,伸手抚上哑巴的脸,见哑巴没拒绝,一点一点地轻揉,他真想将人带回王府,莫管李麟如何为难如何斥责,“这是为何?你不是希望我别再纠缠你,该高兴才对。”
哑巴勾起一抹生涩的笑,稍偏头一口咬住戾南城的掌肉,狠劲十足。戾南城指头抖了一下,冉笑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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