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回到家,居然烛火通亮,进门一看,他娘奇迹般痊愈,衣装齐整坐在小桌前等他,桌上摆了几盘素菜。
云阶以为自己饿昏了头出现幻觉,呆呆站在门口。直到凌母连唤三声牵他入座,他感受到了那双有温度的手,
这一刻他几乎崩溃。
“从小你就不哭,这会娘病好了你还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凌母用干枯的手背抹去云阶脸上的金豆,把满满一大碗白米饭放到他面前,“饿了吧,吃饭,娘还有话和你说。”
云阶猛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他已经三日未进一口食。
半饱之后才发现他娘未动一筷。
“娘,你也吃啊。”
凌母始终含笑看着他,指了指面前的空碗,碗中沾了一粒米,“娘吃过了。”
最后云阶在他娘的强烈要求下扫空饭菜。
收拾停当之后,凌母拿出一个一尘不染的首饰盒。
将一枚云雕玉佩递给云阶。
“以前娘家里不算殷实,也吃喝不愁。后来战乱,财散人亡,娘存着点私物,原本是打算将来给你娶亲用……”
云阶感觉不对劲,“娘说这些做什么……”
“只管听娘说,这云璃玲珑佩是祖上传下的,要收好。你不是想从军吗,既从军一定要出人头地……”
云阶着急,脱口道,“不,我不从军,我会好好侍奉娘!”
“娘不是赶你走,你也不是丢下娘不管,阶儿孝顺娘知道。娘是告诉你,同意你从军,但你要答应娘,好好活着,娘等你衣锦还乡的那天,什么时候去,你自己决定。”
烛火下他娘的笑脸祥和安定,云阶终于笑着点头答应。
说完这些,凌母起身进了云阶窄小的房间,铺好床褥。
云阶萦绕心底的不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湮没,攥着玉佩欣然入睡。
屋里很快熄了火,黑暗中凌母的声音从相隔几步的外房里传来。
“阶儿,以后只可说你叫凌云阶。”
“好!”
这一夜,难得饱腹的云阶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坐下白驹身上金甲,风风光光地回来见娘,可是画面一转至日街道的情景,军队里马背上的少年,冷面冷眼盯着他,生生把他冷醒了。
有这么个人吗,当时丝毫没留意到。玉佩还在手中,系了根红绳,他挂上脖颈,塞进里衣,准备起床做早饭。
走到外屋,一眼看见他娘枕边放着两个银光闪闪的元宝。
“娘……”
其实照以往这个时辰,凌母早就起床忙碌。
云阶轻轻摇晃凌母,却忽然顿住,脸色陡然一沉,他略颤抖的手伸到凌母鼻下,毫无气息。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很久之后,眼泪滑落的同时,他抬手就给抹去,双膝下跪,紧紧握住凌母已然僵硬的手。
“云阶?你在吗?”
小声的推开门,张知晓探头看见云阶跪在角落小床边,急急忙忙小跑过去,不由分说把怀里藏着的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塞给他,
“这个给你,我偷跑出来的,还有点碎银,你拿着……”
云阶头也没抬话也不说。
“怎么了?”
张知晓发觉异样,再一看卧病在床的凌母脸色白得瘆人。
“凌姨她……”
云阶开口,声音哽塞嘶哑,“我娘过世了。”
张知晓默然片刻,扭身跪正磕了三个头。
手上的那点钱请不起阴阳先生打墓人,只能选口上好棺椁,干净的寿衣,而墓地,只能更加简便,找一处无名荒野下葬。如此草率了结后事,云阶心里有愧,但又不想去求张老爷。
他盘算着等功成名之时,再好好为娘治丧。
就在他将棺椁搬回家中时,张老爷带着一杆子家丁找上门。
语气有些求人的意思。
战乱之初朝廷施行两年一次征兵,从军者年满十六,当然也可自愿入伍。
前者是明面上的,后者针对贫穷多子养不起的野户,年岁便不重要了,朝廷会给他们一定的赏钱。
此次张知晓的名字亦在花名册。而凌家母子连户籍都未入府衙档案,所以云阶并未在列。
很多富户为躲避自家子女被征入军队,谎称体弱多病的法子躲不过,便花钱买穷苦人家的孩子顶替。一入沙场生死难料,谁是谁不重要,功劳簿记生者功劳,划不了这么多战死的亡名。
张老爷好言好语说明来意,只要云阶同意,他全权负责打理凌母后事。
云阶不傻,提出条件。
“上好楠木棺材。”
“可以。”
“上好寿衣。”
“可以。”
“上好墓地。”
“可以。”
“还要请高僧诵经七日。”
“可以……”
张老爷的脸越来越黑,仍陪着笑脸一一应下。
七日后张知晓得知此事,再三央求之下,张老爷总算肯让他见云阶最后一面。
月光漏进茅寮,凌母的灵位浸染着冷白的月色。
云阶正在收拾屋子,明日穿上新添的一身衣裳鞋袜就可以走了。
他倒是想见见张知晓,多谢他这些年的援助,但那张老爷必是不肯的。
这时一声叩门,云阶回过头,看见张知晓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你怎么来了?”云阶笑脸迎上。
“对不起,这事我才知道……”张知晓神色歉意,闪动的眼睛泛起水光。
云阶明白他指的何事,“别说傻话,我本就打算参军,你不要怪我坑了张老爷一把。”
“什么时候做的打算,没听你说过……”
“原是一时的兴头,后来我娘同意了,人也走了。”
张知晓无话,默默入座。所谓门当户对,可他就不喜欢那些自视甚高傲慢无礼的纨绔,偏生喜欢云阶的性情,人人轻他他不自轻。
此一去山高水远,再见之日不知几时,他意识到这点,不禁感伤不已,从领子里摸出个挂坠,翠绿的翡石,他佩戴十六年的平安石。
张知晓绕到云阶身后,将挂坠往他脖颈套。
“这什么?”云阶忙按下他的动作相问。
“保平安的,送给你,希望你一定回来……”
说着竟泪目起来。
云阶也便垂下手任他戴上,他低头看了看水滴形状的翡石。
“云阶,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我就跟你走。”
这话说得突兀又含糊,云阶不明,回身仰头一瞧,却唇角落下轻柔的吻,湿湿凉凉的,登时将他的脸烧红,心跳如擂鼓。
他愣住一眨眼的功夫,张知晓便跑不见影,漆黑夜下,只见两盏灯花摇摇曳曳,
最后与天上星辰融为一色。
第4章 四
四
军营,那是上了战场不知还能否活着回来的地方,朝生,暮死,日日上演无穷尽。
也能将养尊处优的人洗去光华操练成铮铮铁骨。
韩寂比较特殊。
定康王朝的储君,九死一生的危机战局其舅舅杨湛断断是不肯让他亲上战场的。
他作为大帅的参军存在,杨湛‘大方’地指给他上百号士兵。
起初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寂倒不觉得有什么,随着高强度的操练习武,小有所成,他渐渐不满足于运筹帷幄,砍杀的敌兵不少,但基本都是战斗力消殆的残兵。
敌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云阶手中银□□穿迎面敌兵的胸膛,旋即低吼一声,“撤!”
他们一行前锋骑兵肩负探路的重责,果不其然在斜城谷中了对方埋伏,死伤过半。剩下的半百来人听到使伍长的号令,纷纷挺身上马。
正要打马撤离,不远处尸堆中一名己方士兵,发出求救的哀嚎,血肉模糊的腿被压尸体压着动弹不得,而剩余的敌军已然发现,扛着□□冲近。
云阶急忙下马,飞快跑向伤兵,□□脱手掷出。
“使伍长!”马上骑兵惊唤。
“你们先走!”
随即抱紧伤兵身子奋力往外拖。
十步之遥的敌兵枪头直直刺来,云阶松手躲避的一刻,身前的伤兵被拖走,架上马背之后,下马相助的士兵投身与他并肩反击。
而四周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嘶喊声近在耳旁。
眼见情势危急,云阶操起地上一杆红缨枪,横挑扫刺,拦住十几个敌兵,并下令其他人即撤。
违抗军令者,即便不死,回营后也要受军丈处罚。
于是只留云阶以一敌十。
这种情况他从军来遭遇无数次,一身武艺是前使伍丈教授,当初的情况亦如此刻,苦苦挣扎的他,便是这么被前使伍长救回来的。那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面对生死,当时吓得整个人僵硬,回营后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自那起,他拼命学武。所幸天赋不错,前使伍长教得也尽心。
武力再好也经不住死缠烂打,敌军存活到现在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混战中他后背被枪头划了一道,当即那人被他一枪穿喉。
死战断非上策。一鼓作气打退数人,趁这空隙,他跃上马背,枪头挑翻穷追不舍的一人,立刻蹬马急驰。
却不知身后敌军□□投掷空中,刺向他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