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便于汇合,宋功勤与秦家家仆约定了就在城东最近的医馆看诊。然而,他在大夫替秦颂看完之后,立即便离开改换其他医馆就医。
小小的衢州城内,从医的大夫并不多,宋功勤花了半日的时间,几乎跑遍城中所有医馆。
每一个的大夫都给出了相似的诊断结果,一个宋功勤怎么也不愿接受的结果。他抱着昏迷的秦颂走出又一家医馆,想要再去寻找能告诉他不同说辞的大夫。
医馆里,阅人无数的白须大夫望向宋功勤的背影,尽管于心不忍,终还是提声唤住后者,强调着提醒道:“年轻人,你还是好好珍惜这三天的时间罢。”
第12章 吹梦庄周迷蝴蝶
宋功勤快马加鞭,一路往师门赶去。原本五、六天的行程,他只花两天便走完大半。这两日里,他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合过眼,而与此同时,秦颂则在整整两日之内没有睁开过眼睛。
两日之前,宋功勤在放弃寻医就医之后与秀儿他们汇合,他让两人先照看郭学明,处理一些善后,随即再跟上前来汇合,自己则单人匹马带着秦颂先往师门赶去。
他不肯相信所谓仅剩三日的危言耸听,可无论如何,怎么也不敢耽误这三天的时间。每到一个驿站他便换下疲累至极的马,不作耽搁继续上路。陷于昏迷的秦颂自然无法自己骑马,为赶时间,马车也不适合,全程宋功勤都让对方坐在自己身前,由他单手抱着人策马奔驰。
这日,宋功勤依旧如此一路往东,蓦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动。
宋功勤一直盼着对方清醒,可眼见对方当真醒来,又莫名恐惧,唯恐回光返照。此时,他低头望向怀中之人,声音不自觉抖了一下。“风雅?”
马背颠簸,之前宋功勤将人抱得紧,眼下对方醒来,他莫名不舍放手,依旧将人搂在怀中。秦颂也不知是否无力,素来好强的他并不抗拒如此示弱姿态,微微抬起的头还主动依靠宋功勤胸口。“当初我想到《诗经》里的三种乐调,便随口为自己取了‘风雅’这个名字。”他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道出口的却是无关紧要的飞来一笔。
宋功勤心中亦是千头万绪。他有一生一世的话语,这一朝一夕如何放得下?“我当真愚钝,你的名字便是线索,我却没能认出你来。”时日苦短,他却并不知晓,平白辜负曾经的好时光。“若我能早日认出你来……”语满懊悔愧疚。
“若我能早日记起你来,不也一样?”秦颂轻声安抚宋功勤道,“其实,我们认不认出对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我们从未分开过。我觉得,老天待我们不薄。”
“老天自然待你不薄,不然不会独令你生得如此美好。他眷宠有加,又怎会不舍得给你多舛命运?”宋功勤语气肯定,想要说服的是两个人,“你一定会平安度过这一劫,从此一帆风顺!”
秦颂并不回答,只突如其来道:“我饿了,我们找个酒楼用餐罢?”
这两日秦颂昏迷,仅能简单喂些食水,感到饥饿也是自然。只是,为了赶时间,之前宋功勤都是在马背上直接以干粮打发其实毫无胃口,只为不令自己累垮的温饱问题,眼下,他不舍得委屈秦颂,可更不敢耽搁时间绕道进城用餐,在踌躇之后小心征询着秦颂问道:“我带了干粮糕点,这儿山明水秀,清静怡人,我们便就近找个地方歇息吃食,可好?”
秦颂歪头思索了一番,也不知想到甚么,很快颇为赞同这一建议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找个景色好些的地方。”
“我觉得这儿的景致就不错。”为省时间,宋功勤意欲原地休息。
然而,秦颂摇头道:“我要坐溪边听鸟鸣,有远山在碧云天。”
楚风雅的小任性从来不是这种挑剔讲究,而今秦颂要求的多,听得宋功勤不由心中一颤。他怕秦颂是想找个就此长眠的好场所,怕得心绪混乱,五内俱焚,全然的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觉得麻烦那就算了,我们将就一下。”不见宋功勤回答,秦颂很快好声好气补充道。他是当真会拿捏宋功勤,原本宋功勤因着害怕本能想找借口拒绝这一提议,可秦颂把话说得如此委屈,想要说“不”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麻烦,我听到水声了,附近应该有溪流,我们顺着溪水找找好场所。”宋功勤回道。
春花向晚,春光投老,纵是灵气山野,要找个好休憩的场所也着实花费了他们一些气力。好一会儿后,他们才终得以在林间溪边坐下。
逞强着自己下马,自己坐下的秦颂倒是在落座后毫不客气地径直往宋功勤身上靠去。他们并非从未如此甜蜜依偎,可那滋味如今却是截然不同。
甜到尽头原来如此苦涩。
宋功勤伸手紧紧将秦颂拥入怀中,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留住对方的办法,尽管自己也清楚,这个办法其实毫无用处。“你要相信我,我师父一定能够治你的病。”他一遍遍重复着最想让自己相信的话。
秦颂听完默默笑了笑,忽而语气轻快地另起话题,问道:“说来你不好奇我们分开后,我怎么会变成秦颂,又被我爹托付给你的?”
他的本意是指秦宰相委托宋功勤送自己就医,但一时未深思,轻率用了“付托”一词,道出口便觉得词意过于暧昧,不禁暗暗恼悔失言,之后转念又想,父亲此举倒的确是“托付”之意。他从小被迫女装,最恼被人当成弱质女子,“托付”一词多用于女子,父亲将自己“托付”宋功勤,此说辞着实教他着恼自己的胡言乱语……然而,与此同时,这一词的缱绻之意却也令他莫名甜蜜欢喜。
秦颂因着简单一个遣词心思百转,宋功勤不似秦颂细腻,这一句倒是提醒他另外的事,因为忽然想通,反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直视向秦颂问道,“秦大人知道你我,”他脸上一红,不知如何措辞,低下声音含糊道,“他知道你我之事,并且同意了?”
“不然你道我爹当真会将自家儿子随便拜托给生人护送吗?我又不是自己不识路。”
秦颂说得理所当然、头头是道,实际,他自己也方想通未多久,不然先前即便失去记忆,他也早该怀疑自己与宋功勤有渊源。宋功勤清楚秦颂在扮事后诸葛亮,但他哪里可能揭穿,这会儿赶紧心悦诚服地点头道,“只可惜我太鲁钝,差点辜负了伯父的心意。”他心里和秦颂亲近,不着痕迹将“秦大人”换成“伯父”,自己觉得这小心思可笑,可见秦颂因听闻“伯父”一词而低头偷偷笑了一下,又想,自己一辈子可笑也是幸福。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有一辈子的时间?
思及此,宋功勤才因秦宰相的首肯而惊喜的心重新沉重。不过,尽管他心中愁苦,眼见秦颂近日来难得精神甚佳,又笑意盈盈心情亦好,他如何舍得坏了对方兴致?此时强打精神继续话题,感叹道:“如今回想,难怪当日我有意拒绝时伯父神情古怪。”
秦颂不知此事,好奇追问道:“你有意拒绝?”
面对这一问题,宋功勤不由为难如何作答,他若说自己曾坚拒秦颂,也不知是会惹秦颂不高兴还是令他满意?
宋功勤正在迟疑,这边秦颂脑筋转得快,不仅立即明白,而且还颇生动想象出当时画面,为此,他失声笑出来,捉狭道:“你一定把我爹给弄糊涂了!他大吃一惊,心想:我宽宏开明,认了你们两个大逆不道的,你居然敢不要!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儿子哪里配不上你了!”
秦颂有意说笑,宋功勤却分外认真,他抓住秦颂的手惹认真低声道,“是我配不上你。”原本他便觉得天下无人配得上对方的好,而他甚至还令对方为了救自己加重病情,如此想来,愈发惭愧心疼。
“不许那么说。你这么说,岂不是瞧不起我眼光?”秦颂假意板脸反驳,语毕,又觉得自己此话等同最露骨表白,不由脸上一烧,他面皮薄,此时赶紧转移话题道,“说来这都要怨我爹,他发现你原来不知我身份,怎么也不提醒你?害我以为你心另有所属,白白伤心一回。”这一句说完,秦颂终于能肯定自己是病糊涂了,怎么一口一句真心话?那些本该藏在心里的话简直一句不落地全被自己抖落出来。
心中懊恼的秦颂不知自己耳朵已经羞得通红,宋功勤看得分明,怕面皮极薄的人下不来台,按捺心中的欢喜和心疼装作并未察觉,一本正经讨论道,“想必伯父也是心中踌躇,见你不记得我不认得,心想道路艰难,不如由着我们因此淡去,故而选择沉默,决定听天由命。”说到这里,宋功勤忽然想起,他从怀中取出之前并不在意仅小心尽责收藏的荷包,“伯父把这荷包交给我保管,当时言中有意,颇为神秘,荷包中是不是有能表明你身份的物件?”
他尚未说完,见到荷包,秦颂第一时间便以抢夺般的姿态取了过来,一副生怕宋功勤翻看里面物件的模样。宋功勤为此愈发好奇,同时也为此收敛好奇。“别担心,你不想我看我便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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