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长一席话,郭学明说得生硬,也听不出一丝柔情,却仍旧振动了楚风雅的心。
不久之前,楚风雅还道郭学明城府太深,颇沉得住气,不到最后一刻不透漏自己相邀用意,至此刻回想来,原来是郭学明不知如何启齿,好半日开不了口,又致使无心进食,才落得个高深莫测的错觉。而实际,郭学明却是用情痴深。他求功名入仕道,只为了偶然一瞥。当他意识到自己遭遇欺骗,非但未记恨怨怼,反而一往而前。其心之真,其情之诚,怎不教人动容?
说实话,原本楚风雅算是赞同郭学明品行,但对他终究是忘不了初遇时的一叶之仇,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放下介怀。为此,他果断给予对方应得的真心,抬眼肯定回答道:“郭大人,恕我直言,此事万无可能。”
郭学明毫不意外,他冷静点了点头,毫不纠缠地直接抱拳告辞道,“求得一答在下也算一偿宿愿。楚公子,在下就此作别。望珍重。”他转身离去的身影笔直,步伐稳健,可如何也遮掩不住那一丝黯淡的失魂落魄。
楚风雅下意识怔怔注视着郭学明的背影,直至对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这一刻的心绪起伏让他分外思念才分别不久的宋功勤。他试着用更通情达理的方式来思考——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身子太弱,从未想过能将他抚养成人的父母对他可谓是过于溺爱,而纵使是这样的慈父慈母,当他告白心意之际,也还是逼得父亲动了家法,最后二老虽说妥协,楚风雅岂不了解自己父母?他心知两人定会设法暗中阻挠,他只等届时兵来将挡,不敢指望一帆风顺。他的府上已然如此,宋功勤的处境自然更是艰难。宋功勤的父亲宋保国本就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强硬人物,宋功勤又从小无母,对父亲的敬爱之情定不一般,又必心中畏惧,要他坦荡开口,如何容易?
思前想后,楚风雅决定遵从本心,先回到宋功勤身边再议。大不了日后他再寻机会好好“报复”。
主意既定,楚风雅的心情豁然开朗,顿觉先前自己庸人自扰甚是可笑。他回过神望向自己身处之地。之前举步并无目的,他为专心思考,本能往清静的地方走去,此刻,已不知不觉走至一处破落僻静的废弃荒院外。这闹市的残垣断壁让他不觉想起曾经深谷里的华丽豪府。思及柯策,楚风雅的脑海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就在此时——
就在此时,郭学明终于得以确认自己先前的错误。
在与楚风雅告别之后,郭学明便直接返回翻阅起柯策案件的卷宗。他还提审了柯府的涉案人员。在今日之前,他已知柯策曾有位同性情人,当时未多留心,只道大难临头,那情人已自行离去。鉴于对方并未犯事,也算不上漏网之鱼,郭学明有心放过。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疏漏的是如何重要的线索。
“回大人,杨成可的右耳耳垂处有一个小的肉瘤。”为获得从轻判决,柯府的管家绞尽脑汁回想任何关于柯策情人的细节,他唯恐说得不够,继续费力思索。
郭学明已不需要更多证词。他的眼力极佳,记性也不差,听得管家说辞,立即便回想起当日那个“柯策”的右耳的确有块极小肉瘤。
——所谓畏罪自杀的人竟不是柯策!
郭学明暗自吃惊。顺着这一结论,他思索下去:柯策借假死脱身,是否已逃之夭夭?
以当日柯策不惜舍去豪府华院的做法,郭学明认为对方如今应已在千里之外。然而,他又转念想到另外的可能。这几日,郭学明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暗中盯上。他自恃身手与警觉,全然无惧暗中冷箭,也便对此置之不理。眼下细想,若暗中之人是柯策,且不论他为何如此,单究其打算,倒是一目了然。柯策若当真欲对付郭学明,过去数日便应已出手,毕竟,再等三五七载,他也不至找到更好机会。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按兵不动,显然另有盘算。他跟着郭学明与其说是寻找对郭学明下手的机会,不如说在寻找郭学明的弱点。郭学明自认为自己并无破绽,但他身上确有一处死穴——那处死穴,就在早些时候,他将之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郭学明心头一振。他蓦地从椅子上起身,却惊慌至失措,一时全无头绪。
纵使他有天下第一的轻功又如何?不知道方向,他该往何处赶去?
城北。
天子脚下难得的冷清之地,楚风雅站在抽出嫩芽的柳枝下,转头往慢慢走向自己的柯策望去。
“你果然未死。”楚风雅说道,“所以,替你死的是杨成可?”
听闻杨成可的名字,柯策的眼中骤然闪过冰冷至极的杀意。不过很快,他冷静下来,恢复冷漠表情。他未认出换过面具的楚风雅,此时不答反问:“你是甚么人?为何认得我?”
楚风雅怎可能好心回答,他随口戏谑道:“你是朝廷的通缉犯,人人喊打,我自然认得。”
柯策也不动怒,凉凉打量着楚风雅神情不变道:“见你模样,我本难相信杀死你能令郭学明痛苦,如今看来动手也罢,不管你是否真有销魂手段迷住郭学明,杀死你即便不能令郭学明痛不欲生,至少也能令我心生快意。”
楚风雅从小读的是孔孟李杜,柯策的不雅秽语本听不出来,但他记得当初对方如何言语侮辱宋功勤,此番暗示稍想一下自然也就明了。待明白这言下之意,他立时羞愤填膺,忍不住瞋目切齿道:“当日未能撕烂你这张只会呈口舌之快的嘴,今天我再不会放过你!”
楚风雅记性好,尤其记得住怨仇,柯策却是完全忘记那密室遭遇的细节,他想不明白楚风雅所谓“当日”,不过这丝毫不值得在意,他仅仅嘲弄地笑了笑,道,“我们倒来瞧瞧,究竟是谁在呈口舌之快。”他的武功阴狠,招招是主动进攻的杀招,此时即便未将楚风雅看在眼里,也还是率先出手抢上。
楚风雅心中余怒未平,可他知道动武的忌讳,加之清楚自己终究与柯策实力相差甚远,便很快清空头脑冷静应敌。
所幸,当初苗未道传授了宋楚二人柯策最擅长的这套“铁树开花掌”。虽然柯策练的是毒掌,可楚风雅早已摸透这套掌法,想要避开轻而易举。他避得熟练,加之出手时有相近招数,未过多久柯策便意识到对方的武功夹杂自己师门的掌法。他心念转动,挥臂卸去楚风雅旋踢的右脚,紧接着用带着有毒掌风的右手将楚风雅逼退,他这一手仗着内功深厚的反守为攻着实霸道,虽未向楚风雅任何死穴招呼,却在去势上绝了楚风雅的任何变招,只一个回合便占尽上风,令楚风雅顿失掌控。落入劣势的楚风雅手上未乱,心中终究微微惊慌。货真价实与人对敌,除了上回作数不得的偷袭柯策的那两招,以及有宋功勤护航的与“花上眠”杀手的对敌之外,这还是头一回,他心知如此下去,自己必吃大亏,正寻思如何谋个他法,柯策倒先暂住了手。
“你从哪儿学来这套掌法?”柯策不动声色问道。
闻言楚风雅暗中好笑,心想:你也一定是嫌弃这掌法名字难听,所以连说都不肯说出口罢?当然,不管内心如何打趣,眼下形势容不得他只顾着乐,楚风雅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谨慎面对。他见自己使出“铁树开花掌”便令柯策忍不住追问,料想此人虽然行事狠绝,手段毒辣,又表现得冷酷无情,实际却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楚风雅虽有心力敌,但既然不行,为了伸张正义,也就怪不得他使上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了。
主意既定,面对柯策提问,楚风雅抬头故意轻慢挑衅道,“你师父托我为他清理门户,便传了我这套掌法,想来你这个孽徒让他失望之极。”说完,他果不其然在柯策眼中见到一丝动摇,只是这情绪去得快,若非楚风雅盯着看,只怕察觉不到。而如此一对比,方才楚风雅提及杨成可,柯策可算得上大为失态。思索至此,楚风雅心中一动。
当初猜想杨成可为柯策替死,楚风雅颇为杨成可惋惜,觉得此人识人不清,这片痴情当真糊涂。但现在看来,柯策得了生机并不逍遥快活去,反而一心寻郭学明报仇,这也算对得住杨成可的情意。
依着楚风雅原本的打算,他是想找到柯策弱点,通过言语刺激令对方失了心神,从而在交手中露出破绽。眼下,他倒是得了答案,可这难得的一份真心却令他不忍出言讥讽。
相对楚风雅的踌躇,柯策分外果断。他轻描淡写打量了楚风雅一眼,道:“你既与我有半分同门之谊,我便偶尔手下留情一回。尽管我更有意让郭学明追悔莫及,可留你一命,以你为饵引郭学明上钩也不失为上策。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待吃了我一招半式,即便不死,也能教你生不如死。”
“你又为何不乖乖束手就擒?念在这‘半分同门之谊’,我会去牢里为你送饭。”
楚风雅说得嚣张,实际毫无把握。见柯策复而出招,他只能被动迎上。说来,楚风雅还未使出自己真正的武器与招式,攻其不备也不是不能逃脱,只是,在他心中,两人对战不是胜便是负,根本不存在逃跑的选项。因着没有退路,反而心中豪气丛生。方才他终究有爱惜羽毛之心,加之缺乏经验难免未动手便已生了怯意,于是出手迟疑,捉襟见肘。眼下,退无可退,曾经在传奇故事中憧憬过的英雄意气与悲壮豪气激荡于胸膛,他的出手因此果断凌厉不少,尽管柯策步步紧逼,招招杀机,一时之间,倒也能与他打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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