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却不意外,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继续同宋功勤说道:“那弹琴女子弹的曲子听着不可谓不妙,仁兄你却一脸无福消受的模样,莫不是有甚么心事?”
宋功勤虽为人亲和,却也不是毫无保留,岂可能当真倾诉心事,见那客人问得紧,便敷衍回答道:“我昨夜才听过比这更感心动耳的曼妙琴音,眼下只觉得略显平淡。”
那客人听得愣了下,他的脸上看不出甚么不同神情,但明显话语变少,待酒被端上,他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宋功勤瞧他喝得豪迈,自当以为他酒量甚好,不想,那客人才喝完便被呛得咳嗽不已。
宋功勤讶异望向对方,“你还好罢?”这一刻他终于上了心,回想这莫名客人的莫名言行,疑惑着上下打量,小心试探道:“风雅?”
楚风雅原本就等着宋功勤认出自己,见对方总算反应过来,也便不再戏弄,恢复自己的声音抱怨道:“你这请我喝得甚么酒,竟是如此难以入口。”
这酒既不是宋功勤主动要请的,也不是他端上来的,但他却一点不觉得自己无辜,反而甚是负责地认真自己试了一口酒。以歌舞以及更旖旎奇货事客的歌舞坊自不至于在酒菜上用心,但无论如何,这酒尚算不错。宋功勤疑惑瞧楚风雅,问道:“这酒有甚么问题吗?”
楚风雅被问住,他眨了下眼睛才理直气壮道:“我怎地知道,我又没喝过酒。”
虽然楚风雅年纪小,但大户人家有谁家少儿郎不在十二三岁后开始在各种宴席庆典中饮酒的?楚风雅居然从未喝过酒,这实在奇怪。不过宋功勤还未及疑惑好奇,楚风雅已然另起话题道:“说起来,宋将军家的少爷果然是风流人物,平时消遣的爱好真是风雅。”
宋功勤哪里听不出楚风雅漫不经心揶揄语调之下的嗔恼,他赶紧解释道:“我是来这里找你的。”
这回,楚风雅当真恼了,他瞪向宋功勤急道:“我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宋功勤心想:你可不就是出现在这儿吗?不过很快,他转念又想到:风雅是后到的,他应该是来寻我的。如此想来,不由又是感动又是甜蜜,他真心开口道:“风雅,是我错啦,你想我怎么赔不是我都甘愿。”
楚风雅眼中流转过欢喜的笑意,他的小性子多,却相当好哄,转眼便云破天开,按捺着笑容斜睨向宋功勤装模作样问道:“我让你做甚么你都答应?”
“我都答应。”
“若我让你现在上台献舞一曲呢?”
宋功勤心知楚风雅只是说笑,可也担心自己表现出有恃无恐反而惹急面皮薄的对方,于是,赶紧作苦笑状,一本正经回答道:“我只怕污了大家的眼睛,被赶下来。”
楚风雅顺水推舟,掠过这句吓唬人的玩笑,道:“我且饶你一回,待我想到其他事情,再找你兑现。”
宋功勤轻笑道:“你尽管慢慢想,谁教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楚风雅心里高兴,却又因着害羞不肯表现出对这句情话的受用,他故作镇定地举杯浅酌--并且再一次被并不算烈的酒呛到。
“你不会喝酒便别再喝了罢。”宋功勤劝道,对方将美酒当□□的模样纵然可爱,可他着实不忍见对方饮□□。
面对这一提议,楚风雅也不逞强,只是循着这一句顺势道:“你不会听曲便别再听了,我们走罢。”
见楚风雅不喜自己在风月场所多逗留,宋功勤满心愉悦地听话起身。他的脑海飞快闪过一个疑问:自己分明只对秦颂说过不懂音律,楚风雅那一句“你不会听曲”从何而来?然而,负气出走的楚风雅终于主动回到自己身边,宋功勤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思索此类无关紧要问题?隐约的疑惑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他欢欣着与楚风雅并肩走出了直至离开都没怎么瞧过一眼歌舞的歌舞坊。
离开歌舞坊后,宋功勤与楚风雅直接回了将军府。宋功勤倒是想过同楚风雅嬉游一番,怎奈被风一吹,明明也只喝了两口酒的楚风雅便被酒意熏了头脑,他也不知自己这是微醺,还道哪里不适,说要休息。宋功勤平白担忧了半天才察觉,原来对方只是醉了。
当日楚风雅说是作客宋府,府中仆役也为他备了房间,然而当天他不辞而别,房间无人使用,这几日下来,自是疏于打理已落了尘埃。见楚风雅倦得厉害,宋功勤索性将人领到自己房间暂时休息。
酒量差得惊人的楚风雅酒品倒且不差,他既无大悲也无大喜,说话似比平时稍稍多了一两句,但也调理清晰,颇通情达理。若论醉酒,最明显的反应大约便是犯困,他一路乖乖任宋功勤将他带回房间。只是,合衣躺下后,见宋功勤准备离开,他忽然拉住宋功勤的衣袖。
宋功勤从未见过楚风雅粘人,这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硬生生勾起他心中之猿、意中之马。他不自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才说道:“风雅,好好休息,待睡了一觉,酒意便消散了。”
“你留下来陪我。”楚风雅道。他的眼神说不上清醒,但说话字正腔圆,听不出多少醉意。
而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惹来宋功勤乱如柳絮的杂思。眼下的楚风雅虽然又换了一张陌生面孔,但他顾盼生辉的姿态宋功勤早已熟悉,此刻,见那双张扬处璨若星辰的眼睛平添得几分迷离暧昧,眸光暗转,脉脉含情,不由得心簇摇曳,一时情难自已。
“风雅……”宋功勤下意识靠近歪斜着身体欹在床柱,只为留下自己的楚风雅。
楚风雅低头望向紧攥着宋功勤衣袖的左手,怜爱不舍地又拉动了一下,低低说道:“你我既然心意相通,为何你总是相敬如宾?难道两个男子相恋,便不能在马上墙头,不能在花前月下?”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宋功勤自认为君子,可时值此刻,哪里还容他再行止于礼?满脑俱是柳耆卿的风流词翻覆,宋功勤微微恍惚着伸手反握住楚风雅左手,轻捏慢捻流连忘返,满腔柔情绕作缱绻浓意。
楚风雅垂着眼帘,低语轻颤。“秦大哥,你……过来。”他心有向往,却茫然懵懂,只恨不得能与宋功勤长相依偎,见宋功勤依旧站在床边,扶着床栏起身,自己将身凑近。
宋功勤从不知耳鬓厮磨能擦出如此炽热心火,楚风雅轻轻贴身,立时攫了他全部心神。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人间已多痴情余恨,难得两情相悦处,自是要人生得意须尽欢。
楚风雅纯真青涩,平日的争强之心褪去,此时是全然交托,他任宋功勤主导着将他揽入怀中,反而温顺倚靠。宋功勤何曾见过楚风雅流露出如此似水温柔,一时不由胸口情潮涌动,他凑近将自己的唇紧紧贴合在楚风雅脖颈,情到浓时,一举一动,自有旖旎。说来,他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观察楚风雅,这才注意到对方脖颈的肌肤若玉似脂,甚是细嫩,瞧得他心中一荡。他曾默认楚风雅真实面目有何难言之隐,为此早已绝了爱美之心,可如今楚风雅这小小一处肌肤又令得他复而神往起对方应当得起这皎若明月风姿的真正模样。
“风雅,我能不能摘掉你的面具?”生怕楚风雅抗拒,宋功勤说着肃然起誓道,“宋功勤对楚风雅的心意毫无美丑之分,只是,我想面对最真实的你,无论如何。你是甚么模样,我心中的佳人便是何模样。”他这话说得是肺腑之言,以致用错了词,楚风雅听闻,微微嗔道:“谁要当佳人了!”
宋功勤赶紧哄道:“我是说君子贤者的那个佳人。”
“你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楚风雅分辨得清楚,却追究得含糊,他见宋功勤好奇自己模样,心中纵有不安,也明白自己不能长久隐瞒,最终轻点了一下头,道,“你若动手,我不生气。”他心中暗自补充道,你若动手摘我面具,或者解我衣衫,我都不会生气。他既盼宋功勤能够体会他此中心意,同时也羞于对方领会,说完便自己默默羞恼起来。
宋功勤全未察觉楚风雅心思,见对方同意,他会神伸手抚摸向那张□□。说来,宋功勤指尖触摸的只是一张不知由何制作而成的虚假面具,但如此暧昧的举动还是令他心动情迷。他小心用指腹摩挲楚风雅鬓角,依稀察觉到缝隙,正待设法摘除,偏巧他的屋外传来宋保国的声音。
“功勤,在吗?”
一身戎马功绩的宋保国虽素来武人习性,但也不是粗俗无礼之人,即便是自己儿子的房间,若无应声,并不至自己推门入内。宋功勤原本了解父亲行止,不必担忧,然而,眼下情状却由不得他不心虚。他与楚风雅正暧昧相偎,他一手扶着对方脖子,一手抚摸对方脸颊,对方又是衣衫不整,若让父亲见到如此模样,定能将他打个半死。他自幼骨头硬,倒不是怕家法严厉,怕只怕父亲迁怒楚风雅,因此惶恐,手上的动作便失了控。慌乱之中,他一把将楚风雅用力推开。
第8章 鸳鸯被下劳燕飞
宋保国最终没有进屋,宋功勤匆匆走至屋外,两人便在门口说了两句。原也不是甚么要事,宋保国只是来训斥儿子两句,为这些日他终日在外流连,随即又问了昨夜秦府寿宴。宋功勤自然不会提秦家小姐夜会自己之事,他能从父亲言下之意听出几分暗期。也不传唤,反而亲自找来,想来父亲对此事颇为上心,为此,宋功勤暗自愧对,然无论如何,口中他只能敷衍,待终于聆听完训话,他恭送父亲离开,之后,赶紧折返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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