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余凉开口道,“你那里怎么了?”
“哦,没怎么。”对方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像是微风拂过树叶的摩挲,有一种让人心安的舒服,“我是被一些响动吵醒了,所以起来看看。”
响动?
“什么响动?从哪儿传出来的?”余凉问道。
“......好像就是从你这边传过来的,类似于桌椅碰撞声之类的吧。你那边没事吧?”
余凉心道:“那是我翻箱倒柜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
“好像没有,什么说话声?”对方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在叫我的名字。”
季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回忆,终于他还是道:“我没有听到过。”
“......”
过了良久,余凉道:“算了,没事了,你睡吧。”
季风也不是个多事的人,余凉说没事了,他也就不多问。刚才又睡下没多久,他就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从他房门前掠过,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季风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穿戴好衣服,拿起相思铃,走出了房门。
北方的夜空很澄澈,像是被纯净的雪水擦拭过一样,显出一种深邃的蓝,零散的星星洒于夜幕之上,越发显得天地浩瀚。
余凉坐在屋顶上,数着星星。
就在他数到第一百二十一颗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屋顶砖瓦发出“咔咔”的响动声。
余凉回头,看到了季风。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来这儿做什么?”
季风宽大的靛青袍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着,他道:“我睡不着。”
余凉嗤笑道:“季大公子也会失眠?”
“偶尔。”
余凉站起身来,“这儿视野不错,季大公子就在这儿好好欣赏一下北方的星空罢,余某要回去睡觉,恕不奉陪了。”
季风看着他道:“......我有话想问余公子。”
余凉站定,“季大公子想问什么?”
“我想问,两年前的试剑大会上,你为什么不愿跟我比试?”
余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着实吃了一惊,随即他镇定下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季公子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因为我看你不爽,所以就是这样。”
“我有做什么事得罪过余公子吗?”
“没有。”
“那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余凉打断他,眼神中泛着冷光,“花为什么是红的?草为什么是绿的?冬天为什么会下雪?水为什么往低处流?天空上为什么有星星?人为什么要吃饭?倘若每件事情都要纠结个为什么,你活着不会很累么?”
“可是对于某些事情,纠结其原因是有意义的。”季风平静地道,“我想知道你讨厌我的原因。”
“是吗?可是我觉得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好像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一样。”
“你错了,余凉。”季风向他走近了一点,“是有理由的,而且你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
余凉冷笑道:“你是想说我嫉妒你吗?嫉妒你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而我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寄人篱下如丧家之犬?”
“不。”季风垂下眼,“是关于你父亲。你觉得你父亲做事背离正道,怙恶不悛,落下一身污名后自刎而死,独留你一人于世间。你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做那些事,那么你今天也能像我一样,成为仙门望族之后,受万人仰慕,而不必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蜚语流言。当别人在背后谈论起你时,他们就会说‘看,那是昆仑墟掌门余前辈的爱子’,而不是说,‘看,那是仙界败类余南石之子’......我说的可对?”
余凉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季风继续道:“你心高气傲,不愿因为父亲的原因而被迫接受陌生人无意的怜悯,更不想听到旁人一提起你就说,‘希望那孩子日后守身持正,勤于自勉,莫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你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旁人总要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毫无理由地将你绑定在一起,明明你们是不同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余凉?我也是一样的。我也想要别人在提起我时,说的是‘桃花坞弟子季风’,而不是‘季子辰的大公子’,我也不想旁人一见到我就说,‘你日后定能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的一代仙哲’。你想摆脱你父亲笼罩在你头上的阴影,我也想卸下父辈加诸我身上的光环。其实哪个孩子不是这样的呢?我们勤学苦练,不知疲倦地奋斗,不都是因为我们不甘于做别人的附庸,想真正成为自己吗?”
余凉盯着季风看了老半天,好像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终于,在确认季风没有被夺舍之后,他不以为然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季风愣了一下,道:“......没了。”
余凉上下打量他,“这段话你编了多久?”
“......一个多月吧。”
余凉在内心嗤笑道:“我就知道这根死木头绝对不可能临场发挥得这么好,还不带磕巴的!”
“这么说在你知道要见我之后,你就想对我说这段话了?”
季风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是的。”
余凉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是个闷骚。”
“既然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季风点点头,目光依然不自然地望向别处,“请便。”
余凉纵身跳下屋顶,淡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坐在床沿上。终于,他憋不住了,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捶床大笑。
虽然他觉得季风说的不完全对,但是季风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是有点可爱的。
七
两人继续骑马北行,终于在两日后到达了天山。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视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积雪过膝,马儿嘶鸣着不肯向前走,两人只好下马,将马匹拴住,负剑徒步前行。余凉拿出罗盘,只见指针不停地转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看来这妖力着实有些强啊,罗盘都失灵了。”余凉喃喃自语,把罗盘放回“轻行囊”,又拿出浮世镜。他闭上眼睛,念动咒语,只见镜上的画面不断转换,最终停住,画面中是一个偌大的湖,平静无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湖是天山妖气最强的地方,往这里走,错不了。”余凉道。
季风点点头,他已能感觉到背上的“秋筠”因为妖气的作用而微微颤动。
越步入天山深处,风雪愈大,直刮得人睁不开眼。他们从山脊上,从山谷下,走了约半日,终于走到一处平坦开阔之地,这里的风雪竟然奇迹般的小了。
“妖气如漩涡,最中间的位置,妖气的波动往往越小。”余凉满意地道,“看来我们快接近妖气的中心了。”
他回头看季风,却发现他脸上无半分血色,嘴唇乌紫,心道:“我居然忘了他从剑南来,挨不住冻。”于是解下自己裹在最外层的雪狐裘,扔给他,简短道,“穿上。”
季风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穿上。”余凉命令道,“我从小在北疆长大,风刀霜剑的习惯了,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跟我们这种北方糙汉不一样,要金贵些,何况你还是桃花坞掌门的大公子,你要是冻坏了我可赔不起。”说着便继续向前走。
季风不便拂他的意,便把雪狐裘套在了大氅的外面,走了不多时,只觉刚才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脚竟真的渐渐暖和起来,连带着脸上也添了些血色。
再走约一个时辰,前方真的出现一大湖,如一块色泽莹润的羊脂白玉嵌于冰天雪地之中,显出一种宁静和圣洁。“‘北山泑泽之水,集天地灵气,状似明镜,色如羊乳’,这湖莫不是《经纬志》中所说的‘泑泽’?”余凉走到湖边,蹲下|身察看,捧起一手湖水,晶莹剔透,冰凉刺骨。*
此时,余凉的“清濯”和季风的“秋筠”已经不住颤动,发出铮铮鸣响。余凉把身上穿的棉白大袄也一并脱下,只留下一身单薄的白袍,对季风道:“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这儿等我。”
季风微微皱眉,“不用我跟你一并下去么?”
余凉不屑地看着他,“你现在都冷成这样了,还想下水?你是有九条命还是怎么的?那么想变成一条水鬼?”说罢拿了相思铃、轻行囊和佩剑“清濯”,“噗通”一声跃入湖中,激起一圈水花。季风看着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岸边荡过来,直到那水纹越来越小,湖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湖□□,越到下面光线越暗。余凉从轻行囊里拿出夜明珠,这才能勉强看清周围。“清濯”的颤动越来越剧烈,余凉跟着“清濯”的指示,游到一处湖壁,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从这里散发出的阵阵阴寒之气。岩壁很光滑,他用手一寸一寸摸索着,直到摸|到一个类似于小环扣的东西,他用力一拉,没拉动;双脚抵在岩壁上使劲拉,还是没拉动。他用手指扣住拉环,左右旋转,感觉有些松动,于是往右用力一拧,环扣转过一个角度,这时,那周围的一小块岩壁突然向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只供一人通过的圆形豁口,豁口处的湖水迅速形成漩涡,一股大力把余凉卷了进去,把他狠狠扔到了岩壁里面。之后,豁口自动关闭,阻断了剩余湖水的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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