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看似完美落幕,可翌日,李叔昂发了高烧。
担忧着他的病情,宋绰读完了书便赶往李府,就见有两个丫鬟在旁照料着,宋繁就坐在一旁榻上看书。
“绰叔。”宋繁抬眼瞧见他便低声喊着。
宋绰走到榻边,低声问:“他好些了没?”
“时好时坏,昨儿个烧退了,今儿个又烧了。”
“没换个大夫吗?”
“大夫说叔昂是风邪入体,又加上长年抑郁,病才会一下子迸了出来。”
宋绰微眯起眼,可以想见李叔昂被欺凌怕已经是多年之事。
“昨儿个听外祖母喃喃说着,叔昂的亲娘也是被欺凌死的,叔昂的脸像极了他亲娘,兴许是如此舅母才会一见叔昂就讨厌。”
“大人造的孽关孩子什么事?”
“是啊,关我们什么事?”宋繁哼了声。
宋绰无奈地摇着头,看着这对表兄弟有着相似的处境,两人看似惺惺相惜,但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况,教他头痛极了。
正忖着,床上的人动了下,痛苦地呻吟了声,宋繁随即起身到床边。“叔昂,绰叔来看你了。”
李叔昂艰涩地张眼,一见宋绰,伸手要拉他。
宋绰赶忙握住他的手,察觉他的手极烫,赶忙将他的手推回被窝里。
“大哥……”
“跟你说几次了,要叫绰叔。”宋繁纠正道。
“算了算了,就由着他吧。”宋绰倒不怎么在意,横竖不过就是个称谓。“叔昂,你的手还烫着,好好歇息。”
“嗯……”他虚弱地应着,却朝他漾开一朵笑花。
那因为发热而绯红的脸颊染着羸弱的笑,不知怎地竟教宋绰其名地心悸了起来,觉得异常地惹人怜爱。
那日,他就守在李叔昂的床边,直到夜深离去时,他还是挂念着担忧着李叔昂,而最惨的是,就在翌日,他感到头痛脚轻,到了晚上便开始发起高烧。
接下来,他总觉得昏昏沉沉,整个人像在云端又像在火里,教他难受着却又清醒不了,直到他听见了细微的哭声。
他奋力地张眼,惊见李叔昂趴在床边低泣着,吓得他忙问:“叔昂,你怎了,谁又欺侮你了?”他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时还不觉得怎样,可话停,就觉得他的喉头像是着了火一般,不禁 咳了起来。
李叔昂抬起哭红的桃花眼,紧抓着他的手,又哭又笑地道:“大哥,你终于醒了,你要不要喝点茶水?”
宋绰难受地点了点头,李叔昂动作飞快地倒了杯茶,半扶起他喝下。
“要不要再来一点?”
“不用了。”他乏力地摇了摇头,躺回枕上,顾不得喉头痛着,哑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哭成这样?”
他不问倒好,一问又逼出了李叔昂的泪。
“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
“又怎了?”
李叔昂低声啜泣着。“会试已经过了……”
宋绰愣了下,问:“我病了这么久?”有没有搞错,他从小到大少有病痛,风寒也不过是难得几次,连药都不必喝就能痊愈,怎么这回却让他病过了考期?
“大夫说你是思虑过度又染上风寒,所以就病得又急又猛……都是我不好,如果那天不一直拉着你就好了。”他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颊面滑落。
“啐,关你什么事?还是……有人拿这事斥责你了?”他疑惑地问。
他不认为爹娘会为此怪罪李叔昂,真要怪的也肯定是怪他自个儿不照顾好自己,怨不了谁。换言之,等他身子好些,就等着领骂。
“没有,先生没有骂我,都没有人责怪我,可是……”
“那不就得了。”他淡然打断他未竟的话。“不关你的事,犯不着硬是往身上揽,更何况……我也没那么想应试。”
李叔昂愣愣地看着他,正要开口时,却又被他抢先。
“你以为我在安慰你?唉,其实我从小习武,还是武平侯亲自教的,我对兵法和武艺校有兴趣,可我爹不希望我考武举。”
“为什么?”
“宋家人武职太多了,要是掌了太多兵权,会引发帝王猜忌的,对家族来说不是好事。”瞧他听得一知半解,宋绰也不急着解释太多,自顾自地道:“反正在这世上,总有太多事是身不由己,总是得配合着旁人,尽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只要是为族人好,我牺牲一点也是应该的。”
李叔昂偏着头看着他,似懂非懂。
他笑了笑,揉揉他的发。“等你长大就会懂。”
“大哥只大我两岁。”
“两岁就差很多了,瞧你,身子骨这般瘦弱,你比宋繁大两个月,他却比你高上不少。”
“往后我会比他高的。”
宋绰笑眯了眼。“高不高倒是不重要,我瞧你这身板太瘦,改日我病好了,教你练拳,可以强身健骨又不会遭人欺负。”
“真的?”李叔昂喜出望外地道,几乎快贴到他脸上来。
宋绰直睇着他,像是鬼迷心窍般,伸出了手,将他再拉近一些,随即亲上他粉嫩柔软的颊。
李叔昂惊愕地瞪大了眼,宋绰才猛地回过神,疑惑自己怎会做出如此行迳,只能硬着头皮道:“在我家里……我都是这样对我弟弟的,你知道我有两个弟弟,他们要是有时很听话很乖巧,我就会亲亲他们,你知道这是兄长对……”
他再也编不下去,因为他瞧见李叔昂笑得腼腆可爱,仿佛对他的话全盘接受,那一瞬间他厌恶着自己,但是却不后悔。
“可以当大哥的弟弟,真好。”李叔昂由衷道。
宋绰苦笑了下,没再应话。
还真想当他的弟弟呢……也好,不过是再添个弟弟,况且叔昂比他那两个弟弟可爱多了。
刚刚会亲他,应该只是病昏头,一时觉得他太可爱,就像个天真的孩童,所以才情不自禁……
接下来的三年证明了宋绰当时的想法再正确不过,哪怕朝夕相处,他都未再做过失礼之举。
瞧李叔昂逐渐抽高身子也长了肉,他就充满了成就感,感觉就像是把支又病又弱的幼犬养得雄纠纠、气昂昂,李叔昂如今风华正盛,俊美无俦,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极了,不管上哪,都想将他带在身旁。
可惜,三年一期科举将近,他收了心和宋繁一道应举,至于李叔昂,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对于科考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他也不再勉强他。
而宋繁也确实了得,以李若凡之名一举拿下解元,而后再拿会元,连中二元,他简直快为他乐疯了,谁知,在殿试前,武平侯夫人竟然揭发宋繁为无籍之人,无应举资格,宋繁因而硬是被拔去功名,跌进谷底。
而他,就算在殿试上拿下状元,却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他靠的是祖荫,因为如果宋繁未被取消功名,这状元必定是他拿下……
放榜后,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他摆着笑脸虚应着,苦闷的心情无处发泄,直到李叔昂上门。
“若凡近来如何?”他问。
“不好。”李叔昂跟着愁眉苦脸。“若凡这些日子消沉得紧,话也不说,我也没法子了。”
“我想去见他,可又怕他心里有芥蒂。”
“大哥多想了,他只是恨他的嫡母罢了,这么一来,他不能走仕途,也无法经商,将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绰托着腮,突道:“叔昂,陪我喝杯酒吧。”
李叔昂好笑地睨他一眼。“在哥不能喝酒吧,上回醉得很吓人啊。”
“啐,我要醉了,你就把我打晕吧,省得丢人现眼。”听说他上回喝了一杯酒,结果醉得像个疯子,还亲了二弟,二弟还好一阵子一见他就跑。
啐,把他当什么,不就是醉了吗。
那晚,他喝醉了,一杯酒就让他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但也是从那晚之后,他开始发起了春梦,而梦里的人始终瞧不清面貌,他以为是自己年岁到了,对男女情事有了兴趣,不当回事。
况且他正式进入翰林院,为了熟悉差事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又为了病重的父亲答应了与礼部侍郎千金的婚事,早将春梦给抛诸脑后。
就在婚事定下后,他特地去了趟李府,一来是告知喜讯,二来是想探探宋繁和许久未见的李叔昂,岂料一进李府,却见李府里竟闹得鸡飞狗跳,而主因竟是——
“就让她将孩子生下,届时再将她送到庄子里。”坐在主位上的执杖怒斥,立刻作出决定。
他瞧见,李叔昂和个做丫鬟打扮的姑娘双双跪在厅上,而高氏的决定一落,那丫鬟随即哭得死去活来。
他不敢相信,那乖巧的李叔昂竟然会欺负丫鬟,甚至让丫鬟有了身孕……
正忖着,坐在主位上的高氏唤了他,他一抬眼,瞧见李叔昂惊慌地回过头,像是想对他解释什么,他却不想睬他。
他曾跟李叔昂说过,既是庶子,要明白庶子的苦,所以往后记得娶妻不纳通房与妾,可他竟然尚未成亲便与丫鬟私通有子……这个混帐东西,到底是把他说的全记到哪去了!
那年年底,他成了亲,宋繁与李叔昂双双到场,他却从头到尾都没瞧李叔昂一眼,只因他教他寒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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