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贤王既然已经应允,想必就是无碍。纳兰王爷自有打算的,叶兄弟你就不用乱担心了。”
叶邵夕听罢,仍然拧眉不发一语,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江棠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又看看别处,想起纳兰迟诺的交代,不由干咳一声,旁敲侧击地打听道:“这事办完之后,不知叶侍卫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天南海北,总有安排我处……”
叶邵夕沉默了很长时间,一手在锦被下面,悄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也许,对于映碧,对于煜羡,甚至于对叶邵夕他自己来说,亡命天涯,总不失为一个还能过得下去的选择。
谁知江棠一听,“噔”的一声站起,立马急了急:“不行不行!叶侍卫你还不能离开!”
“江棠?”
“哦!哦……我是说,我是说,叶兄弟,你云阳山的兄弟还未救出,你怎么能就此离开呢?而……而且……你以后肚子大了,在外面怎么闯荡?总不能自己生?再自己喂吧?这,这怎么养得活……”
江棠急得满头是汗,没话找话,差点咬到舌头。
叶邵夕忽而抬头,目光沉沉地紧盯着他。
江棠目光躲闪,为他盖了盖被子,才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当务之急,你先养好身体,先进宫见了太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嗯。”
“江棠……”
“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江棠边笑边低头忙活。
“你是我叶邵夕一辈子的兄弟。”
江棠听罢叶邵夕所言手下一顿,登时僵立当场,什么动作也做不出。
“这两次,多谢了。”
江棠已忍不住将整个事件和盘托出,但他跟了纳兰迟诺十几年,从小就知道王爷有多么大的志向和抱负。王爷不甘郁郁,胸内怀着旷世的才学和雄心,一心想做一飞冲天的惊鸢,安邦,定国,改策换天下。所以,他不能背叛王爷。
王爷知道,单单用强,根本扳不倒心狠手辣的宁紫玉。而这些年,他也苦于没有机会,一直按捺着脚步稳稳不动。不想,在他终于要隐忍不住的时候,叶邵夕却很意外地出现了。江棠知道纳兰迟诺志存高远,抱负远大,这个计划又深思熟虑了许久,下了这么大的工夫,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决不能被他一时心软所破坏。
可面对叶邵夕,理智却总是显得那般苍白无力,江棠张了张嘴,险些就真说出来了:“叶兄弟……其实……”
“我累了,需要休息。”叶邵夕忽然打断他。
江棠一震,抬起眼来,正望向他漆黑沉稳的眸中。
“叶……”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叶邵夕撂下话,和衣而寝,径自休息了。
这些天叶邵夕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像一开始觉得那么不能适应,那老乞丐也不知是什么神人,他开出的药方果然有效,叶邵夕只每日服用三次,按时连服七天,身体便已恢复如初,平常下地行走,根本没什么大碍了。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身在皇宫的母亲,尤其是这些天来,辗转忧思,念念不忘。他这些夜晚,最常做的动作,通常是静坐在凉亭内,望着皇宫的方向,或黯然或期盼地出神。
他时常想,母亲会是什么样子?是怎样的眉?怎样的眼?他看见了她……该说什么?该叫什么?叶邵夕沉思拧眉,很认真地在想,是不是应该要提前准备一些话写下来。
他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可真可笑。
月光很清,很美,朦朦胧胧地打在叶邵夕的额头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薄光。
他却不想,第二日,君赢浩居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让他和江棠换上侍卫的行装,站在离囚禁成贤太后不远的静淑殿外当值。
这事来得太突然,让叶邵夕一阵紧张局促,心脏跳得飞快。
君赢浩先是一路将他带进煜羡皇宫,途中不知道转过多少回廊,走了许久之后,才在一处偏僻地停了下来。随即,他暗示叶邵夕可以自己自由行动之后,便装模作样,巡逻似的走开了。
叶邵夕心领神会,当即压了压帽檐,按照君赢浩之前所指点的那样,左右穿行,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冷宫是什么样子,他之前虽然早有准备,但此时看去,还是忍不住惊了一跳。
幽禁的宫门被重重推开,尘土飞灰迎面扑来,叶邵夕拧了拧眉,满目都是一副萧条黯淡、无边寂寥的景象。他见状心下一重,往里走了走。
不知何年何月的凋花败叶还堆积在地上,叶邵夕抬脚踩上去,不由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响。
屋中有人似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当即问道:“是谁?”
叶邵夕闻言,只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在嗓子眼里了,他激动得厉害,想张口唤屋中的人一声,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屋中人没有听见回话,似乎略微思索了一番,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似的,随即冷笑一声,破口便大骂道:“哼!君赢逝,难道是你来了?你自觉你们君氏有愧于我,便不敢答话么?呵……现今你便是锁住本宫又怎样?该做的本宫会做,不该做的本宫也会做,我诅咒你们君氏迟早会亡!”
冷宫中的妇人似乎误会了来人,将叶邵夕误以为是煜羡当今天子——君赢逝。
叶邵夕听了妇人的声音,只觉心中紧张压抑,甚至不敢呼吸。
是她么……
“哼,不敢见我吗?”屋中的妇人仍然没有等到回答,她在这个时刻不知为何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难道堂堂皇帝陛下竟也害怕了?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不论你怎么游说,我叶漪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叶氏与你君氏的血仇,不共戴天!”
是她了……
叶邵夕仰头闭上眼睛,终于微微笑了出来。
娘,他想亲口唤她。
很小的时候,叶邵夕曾问过云阳山上为他做饭的婆婆,说爹爹娘亲,父爱母爱,究竟是什么。
婆婆是这样告诉他的。婆婆说,父爱啊,就像一座大山,博大,浓郁,深沉,是一种静到无言的依托。
而母爱呢,就如一潭溪流,它汪洋,恣意,不加限制,是一份涕泪长流的深情。
纵观古今,概莫能外。在这之中,更有人吟出,父母爱,骨肉情,血浓于水,而又溶于水的千古名句。
涓涓细流奔腾不息,人之亲情,果真如那润物无声的水一般,无法触摸,却依稀可以感受得到她的环绕,这像是一种“渴爱”的本能,溶解在每个人的骨子里,世世相传,代代流淌。
“怎么?有胆子过来,就没胆子进来么!?呵呵……你们君氏的人,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无胆鼠辈!”屋中妇人又道。
叶邵夕伫立门外,突然不敢再上前一步。要知道,他引颈空盼了二十多年来的时刻,却在他已然心灰意冷的那一刻,突如其来地得偿所愿,这种冲击力太大,他只怕他再上前一步,所有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了。
清冷幽涩的冷宫之中,只有他垂首而立,衣摆飞扬,平日坚毅隐忍的脸部线条慢慢柔和下来,他闭一闭眼,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怎么?皇帝陛下难道是在等本宫前去接驾吗?好啊呵呵……”
屋中那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去,冷嘲热讽两句之后,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起步要走出来。
叶邵夕听到脚步声,先是一震,由于过度紧张,他的身体顿时都绷得紧紧的,甚至连最自然的一呼一吸,都有些难以控制地僵硬起来。
是的,他在怕,他怕这果然就是梦,他怕,在他与她还不能相认的那一刻,这梦就陡然醒了。
不过片刻,房屋中终于有个妇人步了出来,只见她莲步姗姗,跨门而出,长及地面的裙摆在她一行一走间摇曳生姿,很是高贵优雅,竟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妇人看到他,不禁怔忡一下,像是有些意外似的,站在高台上拧起眉头。
而叶邵夕看到妇人的那一刹那,未言一字,便已是热泪盈眶了。他不敢说话,他怕只要自己说出一个字,眼泪就会当真流了下来。他不愿在母亲面前,袒露自己最为不堪的一面,他也不愿让眼前的人再为他担心。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在叶邵夕胸中疯狂滋长,如撩人的水草,让他激动难言。
叶漪毕竟身份高贵,虽然只是在名义上,但也算是先帝成贤帝一生唯一的结发妻子,当今煜羡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是以,如今她虽然落了难,但并不狼狈,也并不落魄,居住的地方仍选用冷宫中最好的上阳宫,比其他冷宫高大华丽了许多,一般妃子难以企及。
上阳宫外,一条凤纹暗雕的长梯,隔开叶邵夕与叶漪,他二人遥遥相对。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宫!”
叶漪看见叶邵夕,不由言语犀利地冷声质问道。
“怎么?难道是那君赢逝果然等不及了,派了侍卫来,要将本宫除之后快?”
“哼!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叶漪会怕你们!你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嘴,你可以欺瞒天下人,却唯独欺骗不了我!我叶漪就算是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