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彧铎,为先皇宁紫玉于一江湖男子诞下,他虽于当今文正帝是同胞兄弟,二人却长得并不如何像。
文正帝宁彧泽,相貌端正,剑眉星目,眉目微弯,品性温和,即便不笑之时,也让人觉得他笑意盈盈,温和可亲。
然而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其兄宁彧铎又不知多了多少阴鹜肃杀之色。
只见,他虽是一身淡紫王袍,白玉华冠的温和衣衫,但由于容貌肃穆阴厉,神情冷峻,瞳中颜色又过于深沉冷静,明明灭灭流转其间,实在让人弄不出心思为何。
除此之外,他眉间傲气也仿若高于凌霄,犹如鲲鹏展翼,飞龙在天,缚之不住,再加上他身形极好,极为高大俊伟,猿臂蜂腰,因此,这一身温和的衣衫,便硬生生地让他穿出许多阴鹜狠绝于霸气凌然的味道来。
人们只道,如今这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先皇宁紫玉,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狠戾,又不知高出多少。
想来,年幼之时,父皇失踪,爹爹失常,在这位肃亲王心中,不知蒙上了多少阴影,因此今日,才养成这样偏激的性情。
茶盏之内,嫩绿色的茶叶在水中飘飘摇摇地打着旋儿,男子看了,只勾唇一笑,眼中阴鹜之色乍现,却仍是半天来不说一句话,十分沉得住气,继续悠悠地品着茶。
“启禀王爷,昨日,已按王爷吩咐,将一千万两黄金送至凌妤殿,交予殿主辛秦手上,就说用这万两黄金买下王爷的项上人头。”殿下,那黑衣人冷冰冰地报完,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另外,也交代过凌妤殿,此笔交易,定是要他殿主辛秦来做,王爷不必担心。”
殿下,那黑衣人说罢,却是不明所以,不由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赐教。”
“讲。”
宁彧铎平静地,眉毛都不抬一下,继续用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拿盖子,喝之前,慢条斯理地拿盖子拨着水面,浅抿一口。
“微臣不知,王爷既然钦慕那凌妤殿殿主辛秦,直接叫人掳来了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专门叫人送了银两去,让他来刺杀王爷,只求相识一场。”
“凌妤殿,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听说那殿主辛秦不仅武功盖世,为人极傲,又因掌管武林之中的千机楼,得高人指点,精通许多玄妙的机关之术,岂是你辈便可以轻易掳来的?”
宁彧铎话音一落,一旁便有一小侍低低一笑,道:“许侍卫,你懂什么,王爷数年前畅游江南,微服出巡,路遇劫匪,那时有我等在身旁护着,王爷本是无碍,只可怜那些劫匪就要命丧黄泉,可谁想,这时却有一少年冲杀出来,自以为惩恶扬善地救下了我们。想必,那时,那少年,便已映在王爷眼中,惊为天人,不能令他忘怀了。”
“事后,王爷派人去打听,才知那时的少年,就是今日的凌妤殿殿主辛秦。”
数年前,宁彧铎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于那时的少年年纪相差不多。
这小侍名唤凌桓,性格跳脱活泼,直言直语,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但武功已是高级,深得宁彧铎宠爱,视为心腹,因此他说话才敢如此直言不讳。
“凌桓,多嘴。”宁彧铎抿了一口茶,静静地道,轻声斥责。
不久,有斟茶的侍女上来,却慑于宁彧铎眼中的锐利之气,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碗茶水完全泼到了宁彧铎的袍子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斟茶侍女不断求饶。
宁彧铎眉毛都不曾抬起,只一摆手,有些不厌其烦地静静道:“拖下去,斩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凌厉的叫喊声登时响彻整个肃亲王府,惊起飞鸟一片。
之后,宁彧铎本以为自己大计已成,终于用重金诱得辛秦来见自己一面,以诉当日之事,当日之相思。
然而,却不想,皇兄微服出巡,途中与辛秦相遇,二人一路纠纠缠缠,为躲避仇家追杀,因一场折子戏,互诉钟情,终成爱侣。
当夜,辛秦于皇兄巫山云雨,好不恩爱,宁彧铎听着密探来报,面上青青白白,终是忍不住一掌拍下,瞬间将手下的红木古桌拍得粉碎。
于辛秦欢好之人,乃是自己皇兄,不是别人!
若是其他人,宁彧铎定会将对方斩之而后快,施以车裂之刑,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对方若是皇兄,他便不能!
幼年丧父,丧母,多亏了有皇兄回护,才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今日,他羽翼丰满,心知皇兄性情温和,自然会招来朝中大臣轻视,所以会拼尽一己之力,护好皇兄,让他坐稳帝位。
追杀皇兄之人他心中多少有数,乃是朝中一员大臣,侍奉过先帝。那逆臣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暗中培养了不少势力,而这一切,全都被宁彧铎看在眼里。
想来这大臣倒是有几分心机的,知道培养死士刺杀皇兄,并令这些死士在死前一致喊道,“属下对不起王爷”。
由此,皇兄便会认为他为夺帝位而派死士追杀于他,这样一来,就可以挑拨到他与皇兄的关系。实在是一箭双雕之计。
宁彧铎在想好这一切之后颤抖地闭上眼睛。
他虽心系辛秦,但皇兄待他不薄,他绝不能负。
也罢,辛秦便让之皇兄,又当如何?
数年前的那一次遥遥相见,不过一瞬,想必那人早已记不清了,说到底,在心底激起涟漪的,也不过只有自己。
就当自己……从未见过他……
更何况皇兄与那人心心相印,互相爱慕,令人羡慕,自己又如何有机会可以插足?
宁彧铎一向清醒自持,即使是深陷感情沼泽,不能自拔,也深知当下如何做才是两全之法。
若那人真的可以以诚待皇兄,甚至为了皇兄辞去凌妤殿殿主之位,入宫侍奉,他自然可以很平静地将那人当做自己的皇嫂待之。
世人都知宁彧铎阴鹜残忍,却不知他更冷静自持,尤其是心中情欲,极能克制。
皇兄回宫之后,为他赐婚。宁彧铎没有推脱。
对方是大鈭朝第一武将之女,兵权在手,若于他联盟,好处甚多,毫无理由推脱。
大婚之日,拜堂成亲,肃亲王府迎娶了第一位女主人。
宁彧铎本以为这事便如此过去了。
可谁想,喜宴之上,辛秦却不请自来,翩然而至,对自己的皇兄道:“彧泽,你看好,我这便送你一个礼物。”
“恰巧我前些日子也接到一单追杀令,心知你那兄弟于你不和,时时刻刻想着要你性命,你瞧着,我这便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令你欢心。”
辛秦说罢,一剑便要向宁彧铎刺来。
宁彧铎大惊之下,心中却是刺痛无比,一时不能动作,却不想这时皇兄飞身出来护住自己,而那人一剑,便直直刺入皇兄心脏。
“皇兄!不!……”
“皇兄!!”
父皇爹爹双亡之后,宁彧铎只剩下皇兄这么一个亲人,他一生虽残忍嗜血,杀人如麻,到底不过想变得更强保护自己的皇兄而已,二人现今,这眼前的一切,忽然就像在讽刺他一般,他觉得甚是刺眼。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要去杀了自己最亲的兄弟……我……咳咳……做不到……”皇兄一边咳,一边道。
“彧泽,你不要说话。”
那人亦轻轻地,面露苦色,想必是心痛到了极点罢,宁彧铎推想。
皇兄笑了,看看自己,又很吃力地回头,望望辛秦,忽然唱了起来:“相公何时归,咳咳……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咳……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你不要唱了你不要唱了!”
“彧泽!”
辛秦都要疯了。他为皇兄而疯,宁彧铎一时都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
然而皇兄此时此刻却不理他。一直咳咳地唱。他这么坚持,不知是要唱给自己听,还是要唱给快要疯了的那人听。
“只愿与君两心一照……”
“……一展眉……”
皇兄终于端然而逝,宁彧铎悲痛万分,却不及那人对他的指责,更加令他肝肠寸断。
“宁彧铎!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当时,为什么就不推开他!!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宁彧铎!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皇帝!是不是!!当初那些杀手,也都是你派去的?!是不是?!”
那人不知多怨恨自己,宁彧铎远远望着他几乎要疯狂的表情,唇中苦涩,心内亦如受了车裂之刑一般,四分五裂。
这一日,这一夜,他忽然丧失了一切辩解的力量,只呆呆立着,仿若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远远望着那人抱着皇兄悲痛欲绝的样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之后,国丧大殿,典毕,五日之后,宁彧铎登基为帝,号,昭烈。
登基之后,宁彧铎纳妃立后,却不曾宠幸过一位,只觉心中孤寂,便越发想念已逝的父皇,爹爹,和因他而死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