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邵夕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谁知宁紫玉一笑,伸出一指堵在他的唇间。
他早知自己撑不过多少时间,却不想时间是如此的短。
妙心丹,妙心丹,都说此药回魂续命,却也不过如此。
宁紫玉其实从刚刚起,便已有些体力不支,若不是邵夕尚处于产子的危险之中,只怕他早已撑不过那一刻。
之后,他不知命令了身旁的人一句什么,片刻过去,就有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了宁紫玉。
宁紫玉端上药碗,微笑着望着他:“邵夕,我问过离幽了,你放心,只要你能好好调理,必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邵夕,记住我最好的样子,好么?”
他抚摸上他的脸颊,很是留恋的,不知是多么不舍。
他说罢,忽然仰头,端起药碗,将碗内苦药尽数灌人口中。
叶邵夕看到宁紫玉这般,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什么,他只能颤颤地发声:“宁紫玉......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宁紫玉没说话,只是径直板过叶邵夕的下颚,吻上他,嘴对嘴地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苦药入喉,叶邵夕想要挣扎,却无奈被他制住手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咽下。
服药之后,没过多久,一阵昏睡感袭来,叶邵夕顿感眼皮沉重,就要阖上,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喂给他的,是一碗什么药。安魂药,食用之后,可以令人数日长睡不醒。
“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的用意,因此直到昏昏陷入梦境之前,都一直在痴痴追问着自己的身边人。
“宁紫玉......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男子答他道:“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你是叶邵夕,因为我同你一样,作茧自缚,心甘情愿......”
男子的面容,在大雪中,在叶邵夕的面前忽然朦胧模糊了起来,阳光照射之下,叶邵夕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笼罩在日光之中,形成一圈极好看的光晕在飞雪里,可日光明明那么倾城,却再也为他照不清那人的一眸一笑。
“宁紫玉......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
叶邵夕徒劳地和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做斗争,手焦急地伸向当空,想要够住那人。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他当真睡去,那么他与他之间,再见面即成奢望,这看不清楚他眉目的最后一面,便是永别。
之后,立马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拉住自己的,不知多温柔。
那人与自己十指相握,直到最后一刻,叶邵夕终于再撑不住,浑浑噩噩地就要闭上眼睛之时,仍听到自己的耳边,有那人在说:“邵夕,我怎忍心让你面对生离死别,我更不愿自己死在你的眼前。邵夕,睡吧,醒来之后,就当所有,是一场长梦......”
“邵夕,为了你,我死而无憾。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死后你会承受不住。”
“......邵夕,你会原谅我吗?......”
那人似乎很不安的,他最怕叶邵夕生气。
叶邵夕想驳斥,想大喊,想说他如何可以只将这一切都当作是一场长梦,更想说如果你宁紫玉当真这么对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一辈子都不会!他心里还有那么多的话未曾对他说,还未曾与他开口,可是他睡意沉重,却是如何努力,都再张不开嘴来,再说出一句话。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邵夕......你记住......”
有一人,愿为他编织梦境,愿为他空许诺言,只愿日后,他能有着对生活的期盼,存活于这世间。
可世人谁不知,云阳山下的夜河湖水,是一条干涸了千年的河流,河床嶙峋,河道皲裂,只怕永无一日,再有那水满之时。
最后一刻陷入沉睡之际,叶邵夕的眼角,终于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眼洎滑过脸颊,没人发鬓。
这个时候,漫天漫地的雪花突然刮起,就像在为命运的多舛与人生的无常叹息,亦为褪尽风华,相隔彼岸,却再不能相见的两人,发出悲天悯人的沉吟。
想来,大多的时候,怜惜宁紫玉的人,宁愿他选择避让山林,抑或舍弃叶邵夕,也不想看到他绝命于此。可偏偏绝命的这一刻,在叶邵夕心中,成就了他的永恒。
然而,宁紫玉却知道,这一生一世,叶邵夕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护他周全,免他孤苦无依,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和难过,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人。
他不会放弃叶邵夕,即使赔上性命。
此时此刻,他多想告诉叶邵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伴他到天涯海角,在形影不离的日子看日升月落,访名川大山,再无人打搅。然而,他又何尝不知,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希望,却成了他这一辈子中永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至此之后,他只愿能化为一缕风,抑或一抹云,伴那人走过一生。
想必,人世之中,也总有一种情感,如蔓延成血的朱砂,摧枯拉朽地一路从命运的坡地上燃烧而下,轰轰烈烈,却也转眼成灰。回首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其实早已漫红遍天。
到头来,不如叹一句,世间的情爱啊......君心,似我心。
昔日高殿上,今旧黄土中。人们常常感叹,爱情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锚过了,使不可原谅。
但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八十六章
微光照射进窗棂,叶邵夕在清欢的阳光之中,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叶校尉,你醒了?你睡了好久。”
床畔,立即有人围上来,叶邵夕看了看,是陈青。
“陈、陈青……”叶邵夕一见是他,忙抓住他的衣袖,也不顾自己的嗓子暗哑,焦急地问;“宁紫玉呢?宁紫玉呢?……”
陈青闻言,垂下头来,闭上眼睛,沉默好酒,再不敢看他。
陈青本以为,自己的反应,叶邵夕该知道是如何意思,可谁想,过了许久之后,忽然听床上的那人极其虚弱地说:“……我知道了……他还活着……”
“不!叶校尉,皇上薨了,就在两个皇子诞生的那一日!我与郁紫,三军将士亲眼所见!皇上伤势过重,实在无力回天……”
“就连南国国主离幽也说,皇上已无力回天,但你却还有救。这一次,就是他与百搭日合力救下了你。”陈青本能地说出真话,将当时的清欢一五一十地说与他道。
“不,他还活着。”叶邵夕偏开头,望向床的内侧,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传来声音,“他与我说,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他定会载船而来邀我共游河山,他怎会骗我?”
“叶校尉,皇上这话本只想给你一个希望,让你好好活下去,然而我与郁紫,都认为你该活在现实中,所以才打算告诉你实情。”
叶邵夕的声音又传来:“这世上,我谁都不会再相信,只相信宁紫玉。他说有朝一日,会来迎我,便一定会来。”
“叶校尉!”陈青看着他的样子心痛,不禁张口,还要再说,却被叶邵夕淡淡地道了一句,“出去。”
“哼,他既然愿意活在梦境之中,我们又何必管他?!就任他如此自生自灭如何!”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高傲的讽刺语气,却是那南国国主离幽。
“出去。”叶邵夕又淡淡地道。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叶邵夕也不知多久之后,才偏回头来,听见空气中那“叮铃叮铃”的响声,他起身,机械一般地向屋中空处看去。
屋中空处,有一个很大的小摇床。摇床里,有两个紫色的小襁褓,叶邵夕的目光,顿时便被那襁褓吸引了过去。
他走过去,看到那两个淡紫色的小襁褓里,包裹着两个粉嫩粉嫩的小婴儿,小婴儿的脖中,各系着一把小银锁,小银锁背面,一个刻着“泽”字,另一个则刻着“铎”字,看来是有心人特意为两个孩子打造的。
而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叶邵夕不必多想也知道。
泽,铎,叶邵夕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负气地与那人提起过,自己腹中之子与那人无甚关系,会沿用柳茵生前为自己的孩儿所想的名字,以惩罚那人杀了柳茵,让他夜夜梦魇。
彧泽,彧铎。想到这里,叶邵夕的眼眶忽然间便红了。
小婴儿们“咿呀咿呀”地,奶声奶气地说这话,藕段似的手脚,也在空气中蹬来蹬去,好似在兀自玩耍。他们看见叶邵夕接近,也是“嗯嗯啊啊”了好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
“泽儿,铎儿。”叶邵夕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婴儿的名字,眼前却已被什么模糊。
“这是你们父皇特意为你们打造的,喜欢么?”
“你们的父皇,他高大,他俊美,他愿意站在爹爹的身前为爹爹承担一切风霜,好孩子,你们长大了,也要做和你们父皇一样的人。”
叶邵夕只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小婴儿们年纪太小,又怎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只偶尔“咿咿呀呀”地回着话,咯咯笑两声。
“你们的父皇,他会回来的。”叶邵夕不知在将这话说给婴儿们听,还是自己听。他抱起其中一个小婴儿在怀里,紧了紧,放下,又抱起另外一个,收紧在手臂中。
许是用力过甚,弄疼了娇弱的小婴儿,小婴儿“哇”地一声,便抽着鼻子,奶声奶气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