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邵夕回头一看,看见来人,不禁一笑,唤道:“江棠。”
“嗯。”江棠应了一声,随着他刚刚的眼神也极目望去,“叶侍收刚刚看的那个方向,是映碧的都城安邑吧……”
叶邵夕没说话,既没否认也并无承认,只是继续出神一般地望着远方。
“前些日子,听说安邑城去了一个老道,救了奄奄一息的宁紫玉。”
“嗯。”
“只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不知过去多久,江棠才听一直沉默的叶邵夕淡淡道,“其实自刺杀那人的那日起,我便已经决定,倘若他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亦必定随他之后步上黄泉……因此,不论如何,早已不重要了……”
江棠听罢不禁一惊,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极目北望,十分平静的:“我的兄弟挚友皆因他而亡,他们的杀身之仇,叶邵夕不能不报。宁紫玉,必会死于我的剑下。”
“然而叶邵夕这一生,拼尽全力,爱过的,恨过的,皆是他宁紫玉一人而已。宁紫玉若是死了,从此之后,叶邵夕便是生无可恋,生无可恨,也无所谓在挣扎着活在这个尘世间了。”
“叶侍卫……”
如今他面对生死,怕是只剩下了平静。时至今日,他怕已是静静地等待着与都城中的那人相遇,相望,最后一次相见,相杀相亡。
江棠不知,究竟是痛恨,深受到了如何程度,才会让眼前的人想着追随安邑城中的那人一起死去。他感叹到这里,眼中已不禁有些酸涩,但仍是一振作精神,道:“明日,纳兰王爷必会取下万窍关。王爷征战沙场日久,映碧派来的那小将沈凌桓,老将司马染,都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不日,你便可以亲手一剑,将-宁紫玉钉死在皇座上。”
江棠说罢离开,徒留叶邵夕一人,继续极目而望。
果然,第二日,纳兰迟诺下令攻城,三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判断力长驱直入,映碧军队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英勇战死。
第八十二章
数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军长驱直入,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的消息作为紧急军情,被传入映碧朝堂之上。
宁紫玉震怒,当即大袖一挥,决定御驾亲征。
谁都知道,万窍关一破,起义军距离都城安邑不过百里,之后,只要再破峰阳一关,敌军的骁勇铁骑便可如马踏荒原一般,长驱至国。
至此,安邑已告急!映碧已告急!
映碧群臣纷纷谏言,阻止宁紫玉亲征,而宁紫玉却在朝堂之上大袖一挥,厉声道:“联要真留守安邑,国人不齿,天下人亦不齿!”
而郁紫在廷下深思半晌,犹觉不妥,他从列队中站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被端坐在龙椅上的宁紫玉以眼神制止。
“丞相要说什么朕很清楚,此事便如此定了。退朝!”
郁紫见状心下一颤,以为自己今日言行惹皇上不快,却不想下朝不久,又有侍官来传唤自己御书房觐见。
“不知皇上急急传唤于臣,所谓何事……”
进御书房有一会儿了,郁紫却一直跪在原地,膝盖都有些隐隐作痛,却仍不见上方的人唤他平身,空气中有一种难言的沉默。
“启禀皇上,亲征一事,微臣仍是深觉不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有个万一,龙体受损……”
郁紫想起今日上朝时的皇上所提的亲征一事,深觉不妥,他心中着急,虽知皇上现下心中不郁,便也忍不住劝道。
要知道御驾亲征,乃是棋行险招,万不可用,一旦皇上有损,关系到家国之本,江山根基,根本无可挽回!
谁知他正说到一半,忽被案牍前正在品茶的宁紫玉垂下眼帘,淡淡打断他道:“朕一直知,当年你郁紫出山之际,便胸怀至君尧舜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做一个万古流芳的五佐宰辅。”
郁紫听罢宁紫玉的话一愣,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来。
“现今,就有一个好机会。”
宁紫玉说到这里,放下手中茶盏,长身而起,来到郁紫面前,示意他平身。
郁紫谢恩,一撩衣摆站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却被宁紫玉异常认真的眼眸所惊呆。
“皇上……”他心中突然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也许你不知朕为何突然要御驾亲征。”宁紫玉极其平静的,“只是联答应过那个人,待他这一次生产之时,一定会陪在他身边,朕一直都在算着时日,朕要去寻他。”
“只是那个人身处敌军之中,对皇上又是万千误会,皇上即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朕会将他救出来。”
“为了那个人御驾亲征,皇上可曾将自己的龙体放在心上?”
“郁紫……朕,没有时间了。”
宁紫玉陡然的倦态与叹息,让郁紫忽然不忍再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必再说,只要关于那个人的事,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皇上。
“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要嘱托于你。”不久,又听宁紫玉突然道。
“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月之后,朕命数将近。朕只希望在朕死后,丞相可以照顾好那个人,不要因为朕……而为难他。”宁紫玉的神情淡淡的,“另外,朕要托孤于丞相,只愿日后,丞相能辅佐朕与那人之子登上皇位,宁氏江山,从此之后,不复存在,改姓为叶。”
宁紫玉语毕,郁紫却已呆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托孤于你,想来丞相若可辅佐朕之子坐上皇位,如此一来,丞相必会万古流芳,为世人称道,这样,也就实现了丞相你的宏图志愿。”
不知过去多久,郁紫终于回神来,语气激动得不能自己。
“皇上!!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映碧,是宁氏江山!皇上如何愿意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更何况,更何况,在皇上醒来之后,勤加治理,昼夜辛劳,映碧复兴,指日可待!!如今,你就甘心让它冠上叶姓?!”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是摇头一笑,道:“郁紫,你不知,朕如此作为,勤勉冶国,也是为他……朕能留给那个人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足以和煜羡抗衡的国家……”
“那个人身份特殊,煜羡皇帝君赢逝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将那人置于死地。虽然那人已与君四王爷已经相认,有君四王爷护他周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若有个万一,朕希望,朕能留下一个强大的国家给他,足以与煜羡朝廷对抗,护他性命周全。毕竟能对付一个国家的,只有另外一个国家。”
“朕希望,朕死之后,丞相可以倾全国之力,护那人周全。”
日光中,宁紫玉眉色浅淡,犹如初月,长睫轻垂,微微地笑着。耸如此幸福地笑着,是郁紫十余年来,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郁紫在此刻,忽然忍不住地想,幸福是什么?
或许,幸福就如皇上现在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做任何事,却永远不让那人发现自己的辛苦。
而他忽然懂得,或许皇上一直唤叶邵夕为“那个人”的原因,除去会心间疼痛之外,更重要的,则是不让自己一心治国,拼命积攒起的力气,因提到那个心痛的名字,而瞬间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因为,他是那么地想,那么地拼尽全力,想为那个人留下一个足够好,足够强大的国家,以代替自己来守护他。
可惜上天有时就是这般会作弄人,且悲且叹,情何以堪,所以,这样一个情深意重,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最后的结局,却注定凄凉。
为何天长地久的许诺,最终,却也因为上天不悯,只能换来一场花事了无痕。
为何尽管在情爱中遍体鳞伤,在前行中蹒跚了脚步,却唯独坚持着只爱那一个人,那一颗心,唯独坚持着那唯一的一个人带给他唯一的一份温暖,就算早已注定碎裂一地,却仍然固执地前行,不改初心。
郁紫不懂。然而宁紫玉与叶邵夕之间的波折,情谊,又何须他来懂,他来道。
郁紫缓了半晌,闭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才从牙关中硬挤出一句话:“臣知皇上信臣,可臣……终究是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害皇上诸多的人,还将好好的宁氏江山双手奉上!”
谁知,宁紫玉却拿出郁紫之前欠下的一个人情来要挟他:“昔时,朕救下陈青于纳兰王府,丞相在千军万马前起过誓,会答应朕的一个请求。”
“那时所说之请求,便是如今这一个,只愿丞相不要食言。”
郁紫至此大惊,不禁瞪大眼睛望着他,心中却无比酸涩地想,原来,原来,皇上在那时起,竟已算无遗策,谋算好自己的终局,与叶邵夕的将来。
郁紫真心后悔,当时为何会答应皇上。
这日之后,不论白日黑夜,郁紫都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避不见客,也不再参政论事,只怨皇上当初为何便为自己定好了如此的终局。
为何他可以这般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预设的死亡。为了叶邵夕,蹈死不顾,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