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
“成大事者,虽不拘小节,但也需要做得滴水不漏。”
“本王请皇上来府中做客,若要使衣衫破烂,浑身鲜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换一件衣物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依照皇上的性子与他的猜忌之心,照常理来说,你以为他会随便穿别人备下的衣物吗?更何况,又是在我纳兰王府。”
“既然本王能想到这一层,他神机妙算的郁紫,如何就不会想到。”
江棠听罢纳兰迟诺的话方眸子一亮,接过纳兰迟诺手中的布料,鞠了鞠一礼,道:“属下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纳兰迟诺挑挑眉。
“属下得到消息,郁紫现在正在调兵,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派人来围了我纳兰王府。”
“为王爷的大计考虑,属下斗胆谏言。王爷该适时收手,可不要闹出人命才好。”
纳兰迟诺听罢,初时像有些生气,不过后来,又强制按压下去。
他道了一声本王“知道了”,还伸出一手拍了拍江棠的右肩。
江棠脸色微微一红,转身退了下去,按纳兰迟诺的吩咐办事去了。
纳兰迟诺气不过,回到天牢便飞起一脚径直踹在宁紫玉的小腹上,将整个刑架都踹得摇了一摇。
“郁紫带兵包围,哼,皇上,难不成这便是你和那郁紫私下商量好的?”
宁紫玉艰难地咧开唇角,一笑,抬起的目光里满是鄙视。
“朕既然敢只身来到你纳兰王府,就一定准备好了退路。”
“哼!看来臣是不得不马上放皇上您走了?”
“你要是愿多留朕几日,朕也无妨。”
“不。”纳兰迟诺说罢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一弯,也和他一同笑,“臣还需要皇上帮臣完成大事,如何舍得留您呢?”
“皇上放心,臣已派人去为皇上置办了衣物,皇上……马上就可以光鲜亮丽地出府了。”
“至于陈青,臣也不枉皇上走这一遭,会将他放了。”
纳兰迟诺说罢一拍手,天牢内架着陈青的两名大汉便同时放手,昏迷的陈青被“咚”的一声,摔倒在了地面上。
“只是劳烦皇上,要独自带陈青出府了,本府里没有下人可供皇上使唤。”
宁紫玉听罢哼笑一声,没有说话,不过一会儿,又听纳兰迟诺道:“对了,微臣的谋划,想必皇上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吧。”
“也是。皇上就算是跟别人说,想必别人也不会信。更何况是叶邵夕呢?再者说,不管皇上是多么憎恶本王,但叶邵夕好歹是将本王看成知己兄弟的,若是让叶邵夕再尝一次被自己兄弟背叛的滋味,皇上想,叶邵夕他,会不会崩溃?”
宁紫玉听罢,身形忽然一震,眼神眯起,眼底滚动着云翳万千,变换闪烁。
纳兰迟诺悠悠地道:“叶邵夕这一生,被兄弟背叛,被亲人伤害,他被他的父亲程言当作君赢冽的替身也就罢了,而你宁紫玉!五年之前,也用情爱这把利剑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所以,对如今的叶邵夕来说,亲情,渴望而不可得,已满是伤痛;情爱,从未得到过又何谈什么失去,他早已心灰意冷;仅剩下的,就莫过于情义这一根支柱了。”
“皇上是这样的在乎叶邵夕,您忍心看到他再一次尝尽被兄弟背叛的滋味吗?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当初,柳含在他酒里投毒,是要取他性命?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以后高钧天,柳茵,梁诗怡将会被我所用,取他性命?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梁千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做出假证,使得他与君赢冽二人不能相认,事成之后,更会不顾多年兄弟情义,一剑杀了他?”
纳兰迟诺字字句句,步步紧逼,逼得宁紫玉一句都不能回话。
“您如何再忍心揭开真相,让他连兄弟情义这一根支柱,也猝然崩坍?更何况,叶邵夕也是将我纳兰迟诺,当作兄弟的。兄弟背叛他,友人算计他,皇上想,叶邵夕若是知道真相,他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他会对人性失望,他会一刻都不愿意多活在这个世界上。”
纳兰迟诺冲着宁紫玉微微扬了一扬头,目光炯炯有神,充满光亮,就像他战胜了他一样,他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关于微臣的谋划,皇上您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管是对天下人,还是对叶邵夕。因此,皇上您只能苦痛自尝,甘苦自知。记住!您只要多说一个字,叶邵夕这辈子,就完了!他的所有信念与支撑,将会都崩塌!”
“而我也会断了逆血丹的解药,让叶邵夕立即逆血而亡!皇上您忍心吗?”
纳兰迟诺的最后一句问话,将宁紫玉震得愣在原地,许久都不能动弹,也无法思考。
是啊,他不能说。
这所有的一切,不管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说。任何一切,他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往肚里咽!
宁紫玉沉默得时间很长,很久,长到纳兰迟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都还困于自己的思考之中,没有醒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天牢内的锁铐“咣当”一响,落在地上,有一位小侍女进来,给他请安道:“王爷命奴婢们来给公子梳洗,说是府外有人接公子回家。”
宁紫玉暗想,也许是郁紫,这个时辰,他应该已按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带了军队,将他纳兰王府团团围住,逼他放人。
宁紫玉想罢,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几位侍女。他发现她们低眉顺耳,谦卑恭敬,看到他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竟然连半分惊讶也没有。宁紫玉见状不由感叹一番,心下略作计较,不得不说他纳兰府上,当真是能人异士,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他与纳兰迟诺的较量,孰成孰败,孰生孰死,看来,才刚刚开始。
宁紫玉眸中一暗。
第六十二章
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宁紫玉已不知道待了多少天。
他昏昏沉沉的,因为疼痛,因为愧疚,打不起精神来。他只是模模糊糊中注意到两旁的火把,不知多少次烧干了,又被人换了新的来点上。
初时,纳兰迟诺虽然说要放人,但后来不知怎的又突然反悔,派人在狱中折磨了宁紫玉好些天才总算罢休。
穿过他双肩的铁链很沉,几天的时间,随着宁紫玉双肩处的伤势愈合好转,这铁链竟与他的血肉生生长在了一起,只是轻微一拽,那对他来说,都是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其实,要说纳兰迟诺为何话到嘴边又突然反悔,宁紫玉多少是有些明白的,他是有意逼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做给天下人看。
在世人的眼里,纳兰迟诺只不过是被自己削了军权的安分王爷,不惹事,不生非,待人处事温柔和善,进退有度,温文而婉,在民间百姓的心中是极有人望的。
宁紫玉初时不解其意,然而在这个世道之上,唯有饿狼才看得出猛虎的意图,他知道纳兰迟诺是有心机盘算的,他知道这人如今如此安静,并不是出于无奈放弃了他的权力梦,而是在休养生息,静待时机,以求有朝一日,再放手一搏,从而扳倒他宁紫玉。
而宁紫玉的这些想法,也在经暗卫打探后,得以证实。
那日,暗卫回报,说他在暗处监视纳兰迟诺的时候,正好撞见纳兰迟诺的门客们,曾怒气冲冲地来质问纳兰迟诺的情景。
那些门客们似乎为他所不服,明里暗里责怪纳兰迟诺为何在被宁紫玉收了兵权之后便消沉至此,再不踏进映碧庙堂一步,任府院内长了一大堆的杂草,也漠然视之。
纳兰迟诺一向对人说假话,而那日他不知怎的,竟冲着宁紫玉所派去的暗卫的藏身方向,挑衅一笑,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才悠悠说道:“各位糊涂,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行高于人,而众必非之。宁紫玉现在正忌惮于本王,本王若现在表示不服,有所反抗,岂不是正中宁紫玉下怀,正方便他找到借口,除掉本王?”
“可如今,本王若乖乖臣服,不生一事,宁紫玉便无法再借机除掉本王,此刻,他若当真将本王除之而后快,就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众位先生,终是没悟明白一个道理……”
宁紫玉记得,那暗卫曾跟他回忆说,说纳兰迟诺在说这句话时微微一笑,笑容自信而又意味深长:“飓风过岗,万木蛰伏,不摧不折,悠悠可期。”
“各位急什么?何必急?用不着本王亲自动手,本王就有的是办法,让他宁紫玉……自掘坟墓!”
那暗卫回报这话的时候,对宁紫玉支支吾吾,根本就不敢讲,待宁紫玉发话说,不管他讲什么都恕他无罪之后,那暗卫才将这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道来。
纳兰迟诺是在向他挑衅,宁紫玉知道。但是碍于邵夕身中逆血毒的原因,就算是再大的挑衅,宁紫玉都无法动他一根毫毛,只有忍着。
世人眼中的纳兰迟诺和他真正的模样天差地别,这一点,唯有宁紫玉详知。
世人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宁紫玉正身陷牢狱,被纳兰迟诺以各种酷刑非人对待,世人不会知道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不过是以此想逼纳兰迟诺放人,并无任何加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