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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俯首 (山人道闲)


  小案几用几条长布绑在叶流州的背上,他拉着阿仲踩在泥土中,慢悠悠地往山上走。
  阿仲扯住他的手臂,指了指树梢上饱满的红到发黑的杨梅。
  叶流州抬手摘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这玩意儿泡酒喝倒是不错。”
  “嘶,好酸。”阿仲捂住半张脸,被杨梅酸得五官都扭起来了。
  叶流州朗声笑了起来,他把袍子一兜,摘了满怀的杨梅,问:“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阿仲连忙摇了摇头。
  “这上头有鸟窝,给你摸个鸟蛋。”叶流州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上树。”
  “我也要看看,让我看看!”阿仲张开双臂,让叶流州把他抱起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盯着鸟巢里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鸟。
  “没有鸟蛋了,可惜。”叶流州叹道,“咱们把鸟拿去烤了吧。”
  阿仲掐他,“小鸟你都馋,赶紧走啦。”
  “好好好。”
  两人来到山腰一处揽尽光景之地,放下小案几,铺开宣纸,阿仲神色专注地握着狼毫,边望向远方的景色,边提笔勾勒着形状。
  叶流州翻了翻他的包裹,“出来描画怎么还带着书?”
  阿仲道:“因为到了晚上娘会抽查我读书的,等会画完了再背。”
  叶流州靠着树坐下来,翘着腿,一边翻书,一边吃着杨梅,汁水把他的手指染得一片红,“看来你不喜欢读书。”
  阿仲苦恼地撑着圆下巴,道:“看见书就想睡觉。”
  叶流州点了点头:“的确枯燥。”
  “那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度过的?”阿仲好奇地问。
  “我以前啊。”叶流州道,“既然想就做了,夫子讲课的时候,差不多一半时间是在睡觉。”
  阿仲深以为然道:“难怪你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会。”
  叶流州笑了笑,日光渐渐下移,夕阳霞光万顷,山下湖水倒映着余辉。
  阿仲张大眼睛,呆呆望着这一幕,又低头看着画纸,拧起两条眉毛,郁闷地道:“明明景色这么美,我画得怎么就这么奇怪?”
  叶流州凑在案几边,望着云霞披纱,覆盖远方,握着阿仲抓笔的手,往画上涂去,“主要是颜色不均匀,山的颜色,水的颜色,由深至浅,还有光线交织在一起的环境边缘色。”
  经他寥寥几笔修改,山水层峦耸翠,烟波浩渺,丹霞似锦皆落在纸上。
  阿仲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看画,又看看叶流州,不可置信地道:“想不到你画的这样好……”
  叶流州刚准备说几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他和阿仲同时回过头,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只见一只身形高大的斑斓花豹,正从枝干上缓缓爬了下来,它的牙齿和爪子极为尖锐锋利,唾液从牙缝里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草地上,倒竖的冰冷瞳孔紧紧盯着面前两人的一举一动。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哥不让你上山了。”叶流州喃喃道。
  两方对峙不到片刻,花豹猛地掀起前爪一跃而起,朝他们扑来!
  同时叶流州抱起完全吓傻的阿仲朝后退去,再倏地弓下身,花豹去势凶猛,从他们的头顶一掠而过,爪牙险险勾破了叶流州背脊的衣袍。
  不等花豹落地,他把阿仲抱在怀里往山下跑去,后面凶兽穷追不舍,眼看距离一寸寸的拉近,经过一棵参天老树时,他把阿仲向上一抛,正好挂在高高的枝干上。
  叶流州躲过花豹随即而来的一扑,用布包住手掌,兔起鹘落般攀上树,落在阿仲对面的枝干上。
  花豹摇摆着长长的尾巴,围着树绕了一圈,接着敏捷地向上一跃,在阿仲的惊叫声中,稳稳爬上了他们下面的树杈,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嘶吼,一步步地紧逼过来。
  忽然花豹的爪下一停,动作定格住,它不安地抖动着皮毛,却没有再靠近两人。
  “怎、怎么了?”阿仲颤抖着声音问。
  叶流州站起身,“我们置身的这棵树,是箭毒木,所分泌的树汁含有让人瞬间麻痹的剧毒,对于野兽的效果也应该不小……你小心别让皮肤沾上树汁。”
  阿仲吞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叶流州朝他一挑眉,“杀了这畜生。”
  他用几层布在重重包住了手掌,折断了一枝箭毒木的树杈,乳白色的液体从断口处流了出来,甩向近处的花豹。
  花豹一只眼睛粘上毒液,痛苦地嘶吼起来,挣扎间让整棵树都剧烈颤动起来,阿仲一个站立不稳,朝树下跌去!
  叶流州连忙跳下来接住他,花豹完全被激怒了,紧跟其后带着呼啸风声的一爪子拍向阿仲,叶流州一把把他拉进怀里,那一爪狠狠落在他的背上,他带着阿仲在地上翻滚几圈,卷着碎石杂枝栽下山坡。
  满身泥土的两人还没有站起身,身后花豹已经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向叶流州!
  猛兽带着飞溅唾液的森寒獠牙不过分毫之差,眼看他就要命丧于此的那一刻,一道阴影划过林间,掀起星星露水,一抹刀光宛若雷电霜雪纵横而下!
  与此同时,一声厉喝在这一方深林间乍响:“叶流州——!”
  叶流州骤然回身,一把捂住了阿仲的眼睛。


第16章 黛色
  泼墨般的鲜血于半空中飞散,溅落在他的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层层泛开,让叶流州恍然间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血液顺着他乌黑的鬓发,白皙的脸上不断滴落。
  面前凶猛的花豹如同漏气般噗通倒下,露出了身后手持陌刀,轮廓深沉的男人。
  许延一刀斩杀了花豹,慢慢地抬起眼睛,目光阴冷,像是深冬严寒里飘散的冰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抑制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你究竟在做什么?谁允许你带阿仲出来的?”
  叶流州还没有回答,阿仲便反应过来挣动起来,大声道:“不是的!是我让叶哥哥带我玩的!”
  他没能挣脱掉叶流州捂在他眼睛上手,向前迈了一步,“哥哥你别这么生气!我们又没有事……”
  许延不由分说地抓着阿仲的胳膊,把他从叶流州身前拉过来往肩上一扛,“够了!”
  阿仲不敢再挣动,只能喋喋不休地吵道:“那只花豹追着我们,一直叶哥哥在保护我……”
  “他?”许延带着嘲讽地嗤道,他拿陌刀点了点叶流州,“尚且不能自保,还敢保护别人?”
  叶流州站在一片血泊里,没有说话,眼里看不情绪,静静地和他对视。
  瑟瑟寒风呼啸而过,林中万千树叶都在沙沙作响,豆大的雨滴将飞舞的落叶打落在地。
  许延冷冷扫了眼叶流州,一手握着陌刀,一手扛着阿仲,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叶流州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雨点越来越密集,他才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长叹了一口气,跟上许延远去的步伐。
  经过山下的翠湖时,他停下,雨丝绵绵,湖面涟漪,望见影子,叶流州掬水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
  回到许宅后,许延安顿阿仲去了,剩下他一个在院里换了身干净布袍,百无聊赖地转悠几圈,盯着雨水片刻,把在山上的事抛在脑后。起了兴致,他坐在游廊中,取出五六个青釉瓷碗放在木栏上,一字排开。
  檐下一串串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叶流州回屋又拿了竹筒酒和一支筷子出来,雨下得淅淅沥沥,或多或少碗里积了些水,有碗放远了点,已经溢满,跳跃着透明的水花。
  他一边饮酒,一边用筷子敲着碗壁,响起一声声清脆悦耳之音。
  许延听着泠泠乐声走进院里,踩着一地积水,眼前见到的,便是这幅黛色漫天的画卷。
  隔着雨帘,叶流州抬起目光,手上依次敲碗的动作不停,朝着执着竹柄纸伞的许延落拓一笑,“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许延收伞走进廊下,不置可否道:“跟我来。”
  叶流州把筷子往碗里一扔,站起身,跟着他穿过游廊,许延刚刚推开房门,忽然不远处一个侍女匆匆走来,着急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一直在咳嗽……”
  许延只说了声:“你先进去等我。”便快步跟着侍女离开。
  叶流州摸不清他打得什么主意,进了屋里,这应该是许延的寝屋,摆设周整,博古架上放着一盆兰草,绿叶垂下,整个屋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叶流州收回打量的目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案几上并没有笔墨镇纸,而是放了一只纸鹤。
  那是先前他折的。
  他正要伸出手去拿纸鹤,胳膊肘却无意中撞上了梅瓶,他来不及扶,本以为梅瓶会摇晃着倒下,可出乎意料的,梅瓶仍稳稳地停在长案上。
  叶流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移过来了,他试探着把梅瓶向两边晃了晃,接着只听咔哒一声,他背后的墙壁无声地向两边展开,叶流州完全没有防备,直接倒了进去。
  等他回过神,墙壁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叶流州连忙伸手去摸墙面,却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他只能回过头,看看这间密室里究竟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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