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白倾力一战,功力损耗甚大,又心急的纵奔上山,炽焰几乎耗尽枯竭,浑身经脉如针扎般无处不疼。听到几千人同时喊号,诋毁弘瀚,更是心中大恨。一时间根本不管不顾了。奔入敌阵,抢夺弓箭,射出第一支箭之时,浑身已是痛极。一箭拼命全力射出,就忽然轻松了,便如江河入海,豁然开朗。之后第二箭顺理成章,第三箭水到渠成。
时隔三百年,毕乌箭再次现世!
允终于明白,竹简上曾经说过的关窍是真实存在的。
青鸟的传承,真的就在影门。
山崖下经过短暂的混乱,叛军少了不少,但留下来的仍有六七百之众。铁了心留下来的,都是利益被动摇到根基的几家领主。退兵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些随大流的可以撤,他们这些挑头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青屏大夫等几个人脸色铁青,咬牙收拢部众,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们的,都是心腹精锐。
靠六七百人就想聚众造反,显然是个笑话。但现在形势特殊,西炎伯只有几十个人,只要能攻上棋盘峰,杀掉弘瀚,就大势已定了。
攻山的战鼓擂了起来,对方开始不要命的往山上冲。顶着箭雨快速冲过山脚边的空旷地带之后,进入了山石阻隔的悬崖下,弓箭射不到,便有一拨人试图挖开挡路的巨石。
那巨石是被弘瀚的人上山的时候从山崖上推下来的,卡在道上并不稳当。被刀砍斧砸了一阵之后,摇摇晃晃的掉了下去。
迎面的陡峭山道上,是一个穿着全身亮铁甲的高壮汉子,扛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荆曲江一声怒吼,抡开大刀,十六路霸刀刀法狂斩,不仅自己半步不让,还将攻上山道的叛军杀的连连后退。这山道一侧依着陡峭的石壁,一侧就是深深的悬崖,叛军退得稍慢,不是被大刀砍倒,就是掉下山崖。下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上来,上面的却拼命往后挤,自己人踩自己人,鬼哭狼嚎一片。
眼看要将叛军逼出山道,荆曲江哈哈大笑,忽然收刀,往旁边山壁的大石旁一侧,让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突然又不打了,道也不守了,叛军们惊疑不定,不敢上前。却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西炎伯竟然亲自带人冲了下来!
弘瀚抡着弯刀,一人当先,兴奋怪叫着从狭窄的山道冲下,撞入那一群面色大变的叛军之中。他身后跟着所有的侍卫们,挥舞着刀剑,全都是满脸兴奋,比打猎还激动。
几十个人,就如同匕首切入了豆腐,生生把叛军撕出一条口子。若非山路陡峭没法骑马冲锋,只怕早就横穿几个来回了。
弘瀚打架很猛,论内功他马马虎虎,论招式他也不特别精妙,但一打架就有一种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勇气。侍卫们也都是一起去过中原穿过草原的铁血汉子,个个威猛,势不可挡。
允没有跟随在弘瀚身边——影卫本应在二十步之内守护主人,但他现在不必这样做了。他好整以暇的跪蹲在山崖边,持着弘瀚的铁胎弓,身边是一大堆箭矢。哪里有危机,哪里有疏漏,他就施施然引弓搭箭。在马家堡选择兵刃的时候,允莫名的就喜欢弓箭,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些传承虽然无觉,却已然发生。
一支接一支的毕乌箭带着红色的火焰光芒射向山崖之下,配合着弘瀚等人势不可当的冲杀,竟有种几十人横扫几百叛军的感觉。
很快,叛军人心涣散,支持不住了。
此时只需要弘瀚再战片刻,叛军就将溃败逃走,他却忽然尖啸一声,不打了。众侍卫极其听令,有序的鱼群一般退回了山道。
荆曲江往那狭窄的路口一坐,大刀横于膝上,继续他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次连石头都不用推了。
第27章 侄
当晚,山崖上燃起了篝火,烤肉吃肉,好不痛快。
山崖下的叛军攻也攻不上,走也不能走,只能继续围着。他们试过用弓箭强射——不过是给山崖上送箭罢了。也试过用火箭去攻——光秃秃的石山也没什么可烧。也试过引火烧山——刚下过几天秋雨,到处还都是透湿,完全烧不着。最后只能沿着树林的边缘建了一圈营地,围得密密实实,生怕山上的人趁夜跑了。
弘瀚踞坐在崖边,曲着一条腿,依旧是十分痞气的土匪样子。他指指下面星星点点的营地,道:“怎么样,这样的风景爽不爽?”
此时暮色已深,深蓝色的天空显出嶙峋的山影,深秋里清冷的天空有几颗零落的星星,下方的密林边缘是三五成群的篝火。风景自然是极好的。
允不禁笑了,明明是风景,弘瀚却喜欢问‘爽不爽’。允就想起来在草原,弘瀚也曾指着千帐灯火这样说。
允回答道:“很好。很爽。”弘瀚曾问他想要什么,他回答说想要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弘瀚似乎真的在带着自己一一做到。
弘瀚低沉的笑了起来。“想不到毕乌箭还能现世,更想不到青鸟的传承在你身上。”
允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毕乌箭,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他主公。不仅破掉了之前传唱呐喊的污蔑之词,更是昭告天下,弘瀚有上天相助。
今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广为传播。在西炎国,还有什么人敢怀疑弘瀚的正确?在中原,还有什么人能轻视西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青鸟皈依,何愁霸业不兴?
弘瀚转过头,目光在夜色中发亮,“北冥有鱼,名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允知道这是逍遥游里开篇的句子。
弘瀚看着允道:“你之于我,便如鳍之于鲲,翼之于鹏。”
允颇惊讶。
弘瀚又道:“回炎城之后,你便是我西炎国的祝卿。”
祝卿是掌管祭祀的公卿,和草原的巫差不多,地位很超然,历来由最尊贵的贵族世家担当。
允有些愕然,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道:“主人,任命一个奴隶身份的人为祝卿,还请三思。”
弘瀚笑道:“三思过了!我能请百里先生做五羊大夫,怎么不能让你做祝卿?我是那么在意身份的人么?你有毕乌之能,谁敢说什么! ”弘瀚求贤若渴,向来不拘出身。百里先生就是早先允见过的老叟,是弘瀚在中原用五张黑羊皮换来的,十分有才华。弘瀚任命他为五羊大夫,掌理西炎内政。现在,他把祝卿之位交给允。
人人都知道允有奴隶烙印,人人也都知道毕乌现世。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允低头沉思了片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抬起眼睛,刚想开口,突然一顿,道:“主公,请允许我离开一下。”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在回炎城的路上,每当有刺客前来骚扰,允都是最先发现的,然后他就面无表情的离开一下,轻描淡写的把刺客都处理了。
弘瀚立刻问:“来刺客了?”
允点点头,站起身。
弘瀚揽住少年的腰,“你当别的侍卫都是装饰吗?还用得着祝卿出手?”
允笑了,道:“他们趁夜在爬山崖,让侍卫们去未免太凶险。我去去就来。”敢爬悬崖的必然是功夫高手,侍卫们可不擅长这些。
弘瀚刚一松手,少年便身影一纵,轻烟一般潜入夜色,如暗夜中的黑鸟,悄无声息往崖下去了。
弘瀚也不知道来了几个人,想必是不少的,着急冲下面喊:“你一个人搞得定不?”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是允用内功递来的。“不怕。我是谁?”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这个狂妄的语气简直就和弘瀚一样。弘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谁?他是允,是我的影卫,是青鸟的传承,是最强的箭,最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好狂妄,我喜欢!”
这一晚双方都没怎么休息好。山上的人固然要轮班值守以防被偷袭攻山。山下的人更是忧心忡忡心惊胆战。派去的刺客们有去无回,出去联络的人也迟迟未归,计划好的共襄盛举的一些城主和贵族们,都保持沉默,而营地里在天亮之后发现人更少了——许多胆小者趁着夜色做了逃兵。
弘瀚在山上看的直摇头,若是这帮人坚持到底,也敬他们是汉子。这般出尔反尔东摇西摆的,也能成事?就这种人,也能当得国之栋梁?
待山谷外扬起烟尘,合围的大军已然开到。弘瀚一声令下,山上的侍卫整队冲出。两下里一夹击,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叛军就溃败了。降的降,死的死。
一场叛乱,开始的轰轰烈烈,最后竟然结束的如此荒唐凄凉。
回到炎城,弘瀚站在大殿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捆成个粽子推上殿的侄子——叛军所推举的新任国主。不过才是个年方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身体长得挺壮,脸还是一团稚气,梗着脖子十分倔强。
允在一旁看着这个场景,觉得似曾相识。
弘瀚是从大哥手中接任的国主,许多人按中原人的想法,觉得国主之位应该给大哥的长子。但是按照西荒的习俗,若儿子未成年,则是传给年富力强的弟弟,以便保全家族。纷争便是从这里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