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籍坎去拉他的胳膊,结果却意外没有扯动。一大片纷纷扬扬的粟皮对他们当头罩下。
“哎呀,真抱歉!”扬粟的农人看到他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故意的!”籍坎作势威胁。
弘瀚回头,就看到那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身的粟皮,抵城的小兵十分热情的在允身上头上拍拍打打,他的影卫竟然没有躲开。
“胡闹!”守备官终于对弟弟忍无可忍了。“用不着你跟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籍坎吐了吐舌头,顶着一身粟皮跑了。留下允自己站在场中,抬手轻轻掸着衣服。
“幼弟顽劣,还请将军莫怪。”籍梁行礼表示歉意。“不过他确实是抵城最好的游哨,能独自一人策马深入草原几百里,半月后毫发无伤的回来。”
“你这是打算向我举荐令弟?”弘瀚转回头。
“抵城边境小城,朝不保夕。幼弟如能追随伯君,是他的荣幸。”
“可以,我准了。”弘瀚扶起守备官,“抵城能孤立坚守十数年,必不会朝不保夕。我知道你领我看着一大圈什么意思。我答应你,可以给你兵器和马匹,但人手你得自己去找。”
籍梁闻言大喜,激动的抬起头来。“谢将军!下官必不忘将军的恩德!”
西炎伯一行人并没有带什么多余的马匹和兵器,他们自己都是一副寒酸的样子,哪有余力资助抵城。然而弘瀚一口答应下来,心中另有盘算。
适才他问了几句马家堡的事,才知道抵城东北四十里,有一伙半匪半商的豪强,做些贩卖马匹皮草的生意,也私下贩卖兵器。因在两国边境,无人管束,日渐坐大,竟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弘瀚手上没有物资,但马家堡有。在西荒,他就是靠做马匪起家的。
* * *
籍坎来到营地边探头探脑。已经入夏,他们又是轻装简行,营地中一眼就可以望见弘瀚的帐篷。籍坎的哥哥,抵城守备官,已经在帐篷里面和西炎伯私谈了很久,天刚刚擦黑,灯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帐篷上,十分清晰。
籍坎溜达到附近,险些踩到一个人。“啊,是你!”夜色中穿着黑衣果然很隐蔽。
少年并不意外的样子。
籍坎道:“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吧,你已经知道我是‘身经百战的最佳游哨籍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太不公平了。”
少年垂下眼睛走开,并不想理他。
籍坎却不干了,他是自来熟的性子,可容不得被人忽视。扯住少年袖子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少年无奈,低声答道:“我叫允。”
“哪个允?”
“允诺的允。”
于是籍坎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以后就是朋友了,都在伯君身边做事,自己人!放心,我身经百战,肯定会护着你的!”这副口气,也不知道谁才是新人。
允十分淡漠,自顾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看着帐篷的方向。
籍坎跟了过来,“明天就要背井离乡了,我现在很有离愁。”他夸张的叹了口气。“明明以前也跑出去很多次,每次都被我哥骂得好惨……我想他其实很担心的。你能明白么?”
允沉默着。
籍坎很不满,推他道:“问你话呢!”
允开口道:“不明白。”与其说是感受到了籍坎的离愁,不如说他很羡慕。他也曾经有哥哥,曾经有好几个哥哥,但这种对哥哥的感情他很陌生。在允幼年的记忆中,哥哥都是需要谨慎恭敬的对待的尊贵人物。
“人呢!”守备官走出了帐篷,在夜色中呼唤弟弟。
“唉!我先走了!”籍坎跳起来。
弘瀚目送兄弟俩离去的身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黑衣少年。他想到了什么,而现在时间还足够。允。他并没有出声,只在黑暗中做了一个口形。
“天啊!”籍坎惊讶的猛拽哥哥的胳膊,让他看伯君的帐篷。那顶被灯光照亮的帐篷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人影,壮硕的男人猛地将单薄的少年压倒在地,就像是……
“看什么看!”后脑无情地遭到了哥哥的巴掌攻击。“当心长针眼!”
“那个……”他目瞪口呆的被哥哥拖走了。
允已经习惯了被弘瀚粗鲁的对待,但帐篷内太明亮,火光将他们的身影忠实的投影在篷布上,外面一目了然。他伸出手去,想要熄灭那盏油灯。但弘瀚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按在头顶。
他没有反抗,任弘瀚用腰带将双手在头顶捆了起来。他垂下眼睛,避免看到帐篷,不愿去想更多的事。接下来的疼痛令他忍不住抽气,却没有丝毫挣扎。
如此的驯服,却无法令主人满意。弘瀚扳过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喊我。”
“主人。”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的主人是谁?”
“是您。”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之外有人通报:“将军,马家堡的人到了!”
弘瀚一声低吼,几乎将少年撞碎。他喘着粗气,大声回道:“通知守备官,点篝火设宴!”他看着允额头一闪而逝的火契,将少年被缚的双手解开。“你是我的。”他再次确认。
* * *
场上早已燃起篝火,几只肥羊宰好,正架在火上发出嗞嗞的响声。籍坎已经准备了一下午,知道能蹭顿好的,早早就往这边凑。宾主到齐,众人因地制宜,各自围着篝火坐了。
西炎伯自是坐在首位,左手便是马家堡主。
此人人称马大爷,四十多岁,身材胖大,一副鹰钩鼻子,胡汉混血,据说既有胡人的暴躁嗜血,又有汉人的狡诈油滑。十几年来在这边地混得如鱼得水。
他这趟出门排场很大,驾了装饰浮华的马车,还带了足足五十个人随行,俱是面露狠色的精壮汉子。平常抵城的守备官相请,马大爷睬都不睬他,如今听说西炎伯来了,就来得如此快。他知道西炎伯是一国之君,想必能有大生意做,但越大的生意风险也越大,于是他带了很多人。马大爷向来多疑谨慎。
籍坎在阴影中找到了允,这个少年一身黑衣,还真不容易找着。他其实离西炎伯不远,也就二十来步。唯一的缺点,就是离烤肉太远了!
“喂,躲在这可抢不到肉吃啊!”他开心的举举手里的盘子,里面是堆得高高的烤肉。
允充耳不闻,只垂眸坐着。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下到营地旁的沟底,在溪水中草草洗了一番。他什么人都不想见,如果可以,他想戴起蒙面黑巾,真正的隐入黑暗中。
籍坎自顾坐在了他身旁,撕了肉塞到嘴里,并示意允也一块儿吃。似乎之前所见到的事情完全没有影响他对这个少年的看法。
“你最好离他远点,小子。”荆曲江走了过来,大刀连着刀鞘往地上一戳,居高临下盯着籍坎。
籍坎抬头,“你谁啊?”
“霸刀门,荆曲江。”对方傲然回答。
籍坎挠挠头,“没听说过。”
荆曲江哼了一声,指指远处。“走,去那边。”显然是要找地方要过招了。
籍坎吃一口肉,囫囵道:“不去。”
荆曲江登时一噎,恼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懦夫!”
籍坎呵呵笑了几声,对旁边的黑衣少年说:“你看,不管在哪,都会有这种专门欺负新人的家伙,不过我是谁?我可是老兵油子。他不过是想把新人揍一顿,好树立自己的权威,以后一会让你刷马,一会让你铺床,就可劲的使唤你了。想跟我这讨便宜,没门!我一个斥候,干嘛跟这种武夫打架?我又不是没脑子!我教给你啊,对这种家伙,你就什么都不答应,让他吃瘪,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滴。”
一番话,说的荆曲江脸都绿了。“胡说,我哪有这么龌龊。不过想找你切磋切磋武学!”
籍坎又道:“告诉你啊,你把他挤兑住了,以后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抬头对荆曲江说:“你找错人啦,我可不懂什么武学,我就是一个斥候。斥候的斥,斥候的侯。大侠好走不送!”
荆曲江有些下不来台,指着允道:“这小子自甘下贱,你最好离他远点!”便悻悻走了。
籍坎想的很简单,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少年不错。现在看来允还是主公的身边人,他以后是要跟着主公混的,自然晓得轻重。那个大刀汉子是不是傻?
第11章 杀
篝火之前,弘瀚和马大爷在商讨购买马匹铁器的事,守备官籍梁陪在一侧不断劝酒,不多时,众人便已经醺醺然了,也不知谈的如何。
弘瀚低唤一声:“允。”
黑衣少年轻烟一般来到弘瀚身边,单膝跪地道:“主人。”
弘瀚将角杯一举。允便拿起地上的酒坛给他满上,篝火照亮他的面容,也照亮了了他手背上的火鸟烙印。
马大爷的目光在少年身上一转,微微发亮。
方才双方谈了半天,僵持住了。
弘瀚要用五百两金子买二百匹马,五十付盔甲,外加五十把刀枪,两千只箭。马大爷总觉得西炎伯来中原平叛这一趟,不可能只捞了这么点。两边斤斤计较了半天,还没有谈妥。但瞧着营地里诸人装备寒酸,却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这个价格,他有赚头,却觉得不足,就先拖一拖,再掰扯掰扯,等到最后再敲定也不迟。看到眼前这个黑衣奴隶,他心里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