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嶙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说:“后面的……记不清了。”
李承欢叹了口气,花嶙啊花嶙,你对顾庄主的一片痴心,恐怕又被人给利用了。
官差来提人,说是要把他们押送到县府大牢,等候发落。牢头要来人出示文书或者令牌,李承欢见那人迟迟没有动静,心知不对,赶紧叫出声:“他不是官差!”
然而声音没有来人的手快,手起刀落,牢头和几个衙役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丧了命。
这是真真切切的杀人。花嶙也被吓住了。
这假扮官差的人把他们两人从牢房里提出来,连夜送出城。这回没有货船了,码头上只停泊着一艘有篷的小舟,而接应他们的,有一个李承欢认识的人。
“是你。”
这个人,是陵峰。
“若是仅凭花嶙一己之力,我们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公舸。原来,是你在帮他。”
陵峰没有回答他的话。这个男人,是另一种类型的寡言少语,是真正的阴沉和狠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帮他。”
“不,你是在害他。”李承欢指着那条船说,“让我们乘坐这样一条船出海,根本就不是在帮我们远走他乡,而是想让我们葬身海底!”
陵峰极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李公子是聪明人。只是,先前那条船,是你们自己放弃的。如今,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花嶙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至此?”
他的声音又森冷了几分:“我说过,我是在帮他。”
就算是说这个男人现在就会把他们杀了,沉尸江中,李承欢也丝毫不会怀疑。
他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往那条船上走去。经过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他说:“我没有骗他。庄主的青梅竹马找来了,是真的。庄里要办喜事,也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是他自己——求我帮他逃出这里。”
李承欢登上船,花嶙兴奋地拉住他,把他引进船篷里,说:“我们终于可以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李承欢心里暗想,最好还是祈祷他们能够早点儿找到我们吧,不然的话,我们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孤舟在大江之中漂流,很快,岸上的树影、人影、屋影,远处的山影,都渐行渐远,看不清楚了。东方的天空泛着微光,晨曦初露,太阳就要出来了。大江之上风雨再起,前路到底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这年的十月底,北方边境上,大夏和大汗两国正式签署停战协定。大汗重新迎回汗王拓尔跋。
这场持续仅仅五个月的战事,在中洲的历史上,形式大于内容,它并不缘起于自古以来的土地财富之争,而仅仅是因为两位帝王的一个交易。为这场战争而牺牲的军人们,并不关乎光荣。
第109章 蛮荒之地蛮荒人
在洋河州的南部,靠海有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靠打渔为生,用卖鱼得来的钱到镇上买东西,用买来的布料给孩子们做新衣裳。他们并不穿什么鞋,长年只是赤着脚,踩着海水,踩着海滩上的沙长大。他们也并不念什么书,孩子长大之后,就从父辈手里继承过世世代代借以维生的渔船,凭着一身从小在海边摸爬滚打学来的本领和勇气,重复着一代又一代的生活。
花嶙说,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他也曾经跟着父亲和母亲出海,把鱼晒成鱼干,挂在房梁上让风吹让日晒。村里从来不养猫,因为它们会偷吃,也从来不养狗。在这里,只要有人,只要有水,只要有鱼,几百年几千年,就都可以这么过去。
“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已经快要忘了。”
这里的生活对李承欢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然而并不很让他喜欢,所以他更喜欢去镇上。在药房里做着抓药的活计,攒盘缠北上,或者,等着有人来找到他们。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李承欢时常这样想。他出生在南阳州,知贺县,百禄镇。南阳山阴一带是大夏有名的富庶之地,即使只是百禄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也少有人为柴米油盐而发愁的。
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似乎都修文好礼,崇武尚道。这里的人们不知道山阴和南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如今西蜀已经变成巴州和蜀州,不知道大夏和大汗北边儿打了仗,又停了战,甚至不知道大夏现在的皇帝是谁。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们,他们大概会投以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他们或许连“不可理喻”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奇怪,谁吃饱了没事儿干会关心这个?况且有些人,还很难填饱肚子呢。驰马诸国登岸通商,是没有惠及这个偏僻地儿的。
他们不关心这片土地上有怎样的变革,因为即使是在战乱横生的年代,这里也未曾遭遇过战火铁蹄。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明天鱼市的鱼卖什么价钱,东边街上布料铺子的布料是不是又涨价了,明天天气怎么样,能不能出海。
说是圣令达于四海,但李承欢找到镇上的衙门去,直接被衙役给轰了出来。而县府衙门,离这里还有好几天的脚程。若是坐马车兴许要快些,但这里没几户人家里有马车,就连牛车羊车,也都是很少见的。
但不化之地也有不化之地的规矩,有它的故事,有它的传说。李承欢在药房里做伙计,便时常听到这样的传说或者故事。人们说起它的时候,总有唱大戏似的夸张。
这个老渔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反正这里的人,都说“咱们这个老渔村”,附近还有几个一个样儿的村子。村与村之间似乎从不往来,说起另一个村子,他们也只是“二里湾”、“三里沟”的叫,而村与村之间,似乎也并不就是隔着那么二里三里的路。
镇上也同样有种荒凉的冷清,但生意还是照做的。药房像药房一样开着,卖米的也像卖米的一样卖着它的米,铁匠铺子里的铁匠就像铁匠一样成日里敲敲打打。市集也有,是热闹的,也是蛮荒的。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除了眼前的生活,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必议论的。
李承欢和花嶙刚刚漂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据说衙门里倒是来了人看了一看,不过走了个过场就又回去了。后来两个人收拾了一个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破屋住下,也没有人来管他们。
他们两人身无分文,花嶙在当铺里当了个玉扳指,老板只给了他两筐鱼的钱。于是就指望着这两筐鱼的钱,他们度过了最开始最艰难、最落魄的日子。后来,李承欢从镇里药房的大夫那儿求了个活儿,花嶙也在鱼市里找了活计,日子才算渐渐不那么窘迫了。
夜里回到那个破屋,两个人相依而眠,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花嶙渐渐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发现逃出来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之中那么美好之后,到底也害怕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往往这个时候,李承欢会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入睡。花嶙仰起脸来看他,问:“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吧?”
在这里,他是哥哥,花嶙是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真就像一家人似的。
“不会的,顾庄主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可是我不想他找到我……”花嶙抽着鼻子,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相信我。花嶙,等回去之后,咱们再亲口听他解释。”
日子一天一天浑浑噩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的夜里,李承欢和花嶙,才算真正见识到这个地方原始的可怕。
那天李承欢回到家里以后,等了很久都不见花嶙回来,他心里担忧不已,于是决定去鱼市上找他。虽然这个时候鱼市早已经散了,但总归得做点儿什么。
他走到半路,就见平地里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人群围住的地方火光冲天。李承欢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挤进人群里一看,那空地上堆起两堆柴火,官差模样的人举着火把站在中间,高声宣布着什么。李承欢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看到,那其中一堆柴火上绑着的人,正是花嶙!
花嶙一见到他,就扯着嗓子喊:“哥——救我——救我!他们要烧死我、我、我还不想死,我害怕……”
他以前怎样张扬、怎样跋扈,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有顾镇晔宠着、护着,他再怎么任性都有人包容着,闯再大的祸也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但在这里,她什么依靠都没有,他的威胁只会被人当成挑衅,他的蛮横只会给他招致更多的灾祸。
李承欢冲上柴火堆想把他解下来,却被几个大汉拉住,他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质问那穿官服的人:“我弟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他?这里难道没有律法的吗?大夏的律法,哪一条允许你们可以不经审问就烧死一个人?”
围观的人仿若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那官家人也不以为意,挥舞着他那吞吐着火舌的鬼魅似的火把,说:“这两个人躲在野地里欲行苟且之事,幸好被我们及时抓住。这是禽兽之举,伤风败俗,天理不容。你说是天理大——还是法理大啊?”
相似小说推荐
-
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晋江2017.11.14完结“庄周一梦,而成蝴蝶?”“你如何知道不是蝴蝶一梦而成庄周?”凤凰离火...
-
"胖"小厨 (九月雨纷纷) 晋江2017-11-03完结莫庞“王爷新品可还合口”李洵“还是小莫最是可口”莫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