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怙打趣道:“你什么时候也对后宫的娘娘感兴趣了?”
“我哪儿是在意她们啊,只是这么多年,不见皇上对谁动过心。李太傅来了,我以为就是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现在又宠起个甄妃来了。”陆鸣从摊摊手。
张怙捏起酒瓶跟他轻轻碰了碰,然后有克制地喝了一小口,说:“皇上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哪能猜得中呢?”
“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也不知道?”
张怙轻笑了一声,正要再往嘴里灌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红叶呢?”
“哦,还没回来。”陆鸣从随意道。
“还没回来?”张怙站起身来,望向廊外挂似的雨帘。何小玩已经快举不住了,张怙往他膝盖上弹去一指,他腿一软在雨地里跪下,但头顶的大缸却没有应声落地。
红叶一脚把盛满水的大缸踢回它原来的位置,然后飘然落进廊下来。
“嘿嘿,多谢红叶姐——”
“够时辰了吗?你就把缸扔了?”陆鸣从要训斥何小玩,张怙忙拉住他,说:“是我下的手,你看今天雨这么大,也差不多够了。”
红叶走到他俩身边来,问陆鸣从:“诶——何小玩又犯什么事儿了?”
何小玩自己答了:“我把皇宫的房顶踩塌了。”
“踩滑了一块瓦,吓着韶华宫的娘娘了。”陆鸣从说。
红叶极短地笑了一下,没再多问。这时张怙问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皇上让我送和儿回东宫,耽搁了一会儿。”她随意说。
张怙点点头,又突然向何小玩看去,指着他说:“鸣从,我跟你要个人,行不?”
何小玩一脸茫然,陆鸣从呵呵笑了笑:“只要你要,我当然给。何小玩,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张侍卫吧。”
第89章 海的那边
第二天天不亮,何小玩就跟着张怙来到了京城南城门外的一家医馆。两人在医馆的房顶上蹲点儿,张怙警告他:“你可别再给我把房顶踩塌了啊。”
“嗨!”何小玩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挤眉弄眼地说,“其实我那天就是想看看把我们皇上迷住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才一不小心——”他举手保证:“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遍了!”
说完,他凑近了低声问张怙:“大哥,你现在不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不在皇宫里好好儿待着,反而被流放到这破地方来了?”
张怙没有回答他,放低声音说:“人来了。”
拓尔跋轻轻推开门,李承欢还在睡觉。他们两人没有在京城里逗留,但现在,却不得不暂时滞留在这个地方。
尽管声音很小,但李承欢还是被惊醒了。现在的他,对声音更加敏感了。
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拓尔跋却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再躺一会儿吧,我买了吃的回来。”
李承欢仰着头,往黑暗里他以为拓尔跋在的地方望去,问:“雨停了吗?”
拓尔跋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放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又捧起饭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儿,送到李承欢嘴边。
“夜里就停了。来,张张嘴。”
李承欢眼神木然,张了张嘴,含下一口饭。
医馆外的小巷子里,何小玩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似的,往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张怙:“咱们太傅……怎么瞎了啊?”
李承欢的眼睛,在离开东城区小院儿之后,就看不见了。他眼见着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还以为是天突然黑了。
他对拓尔跋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吧。”
拓尔跋冒雨连夜带他出了城,来到这个医馆。大夫说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但至于为什么会看不见,只能说——是心病所致。
“我们离开这儿吧,”李承欢说,“去哪儿都行。”
拓尔跋点了点头,但想到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于是说:“好,明天就走,我们去南边儿,去远离这儿的朱南、洋河。”
李承欢抓住他的手,说:“不,今天就走。”
公元二百四十九年的六月,李承欢和拓尔跋来到洋河州。
大夏的南方二州,东洋河,西朱南,原先都是匪患猖獗之地,而又以洋河州和其北的陵城州为最甚。但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不输南阳和山阴的富庶之地,甚至就连京城,比之这里都差那么一股子放荡不羁的市井气息。
驰马国商船来访之后,大夏和海之南的诸国贸易日渐频繁,洋河南部城镇的大街集市里,经常可以见到身着异域风格服饰的驰马国、大黎国、诹部国的人。而大夏人常常很难将他们和各自的国家对号入座,所以大都称他们为“海人”,也就是“来自海里的人”。
李承欢和拓尔跋经陵城州,翻越陵山来到洋河州,在洋河州北部一个叫公舸县的地方落了脚。
公舸县县府在县境中部,这里是洋河中游,内河航运发达,公舸的百姓,大半靠着洋河的渔业和航运吃饭。每天,渔民们在洋河的江面上唱起嘹亮的号子,把天不亮就起来打到的鱼拉到鱼市上去卖。晚上,又伴着歌声挑着空鱼篓子,回到家里,吃上贤惠的妻子亲手烹饪的可口饭菜。
东南一带民风开放,这里的男子多有一股子粗野气,仿佛是上一辈人血脉里的匪患气还未在这一代人身上散尽,但他们同时也淳朴厚道,透着一股盛世安民对于现世生活的满足和享受。这里的女子也和李承欢熟悉的南阳、山阴一带的温婉小姐们,和京城生来高傲张扬的贵族女子们不同,她们很多时候显得粗手粗脚,但又往往不失细腻和柔情。
李承欢和拓尔跋两个如今都可谓“无家之人”,他们并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从这里离开之后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一天,他们不再忧虑过去,也不担心将来。
李承欢重操旧业,当真在公舸县里开了个私塾,用的是从京城东城区那座小院儿里带出来的钱——他做官并没有多少俸禄,而且那些钱李富贵和秀容回百禄镇的时候都带走了,所以他这儿的钱,大都是萧乾准备的。他这个时候回想起以前的生活,自己吃的,有粗茶淡饭,也多山珍海味,自己穿的,有绫罗绸缎,也有粗布麻衣。他从来没有为柴米油盐之类的事情操过心,但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他们在县里租了个小院子,只有四间房,除了大堂就只有一间卧房、一个厨房,还有一间房充作杂物间。又在住处大门外张贴了个“告县民书”——凡是来此“和乐书塾”上学的孩子,每人每个月只需要带一斗米来当作学费,就可在此识字读书。
公舸的百姓对于这个新搬来的盲先生倒也很是友好,时常有孩子从家里给李承欢提一两条鱼来,他都欣然接受了。
拓尔跋有了个大夏人名字,是李承欢给取的,叫做“紫枫”,他随李承欢姓“李”,来这儿上学的孩子,常称他为“紫枫哥哥”。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过这种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一天晚上,拓尔跋都会说一遍这句话,李承欢但笑不语。
昔日的汗王如今在洋河的码头上帮忙,干点儿力气活挣些碎银子补贴家用。带着一身鱼腥味儿回到家里,常常见到李承欢站在院子门口送别孩子们。这些大都是十一二岁识点儿字、也会读点儿书的孩子,以李承欢现在的样子,教萧和那样的孩子已是力不从心了。
这一天,拓尔跋大概在码头上受了气,回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昔日的气势一出来,孩子们吓得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一溜烟儿就跑了。
李承欢站在门边,等他走近,就问:“怎么了?”他虽然看不见,但从孩子们的反应,也知道今天他心情不好。
拓尔跋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说:“走吧,进屋再说。”
一进屋,拓尔跋就把他揽进怀里,把脸深深埋进李承欢的颈窝。李承欢早已不拒绝他的亲密——其实不止拓尔跋想不到,就连李承欢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这种生活会如此真实地出现,他闻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
李承欢轻声问他:“累了?”
拓尔跋抬起头来,说:“不累。”
“那为什么摆一张臭脸,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承欢,我们成亲吧。”
第90章 偷来的
李承欢万万想不到拓尔跋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儿惊讶。他平静地说:“我已经成亲了,难道你忘了?”
“你把她休了,我娶你。”
“你开什么玩笑!”李承欢微微有点儿恼怒了。他想挣开拓尔跋,拓尔跋却死死握住他的肩膀,即使他看不见,也要他面对着他。
“我不是在开玩笑。”拓尔跋说,“就按你们大夏的婚俗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可以拜天地、喝交杯酒,洞房花烛。”
李承欢闭上眼睛,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紫枫……嗯——”李承欢还没说完,就被拓尔跋吻住了。来到这里以后,他已经很少强迫他做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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