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抬起头来看他,萧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别样的温柔。直到这个时候,他仿若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父与子之间,有一个外人所介入不了的世界。
萧和眨了眨眼,问:“父皇明天早上也会来么?”
“不,”萧乾说,“父皇今天不走了。”
说着,萧和突然挣开自己父皇的手,一溜烟儿跑进长乐殿里去了。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捧着一卷书跑了出来,递到李承欢面前,说:“先生,快教我读诗,读完诗,和儿就带父皇去睡觉。”
李承欢笑着接过书,却是说:“今天先生不教了,让父皇教你。你要让父皇教你在书上看不到的诗文,明天你再教给先生,好不好?”
萧和乖乖点头,像是在承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随后就拉着他父皇进了长乐殿。李承欢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他们之间,当真已经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说了。然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就这样,你是君,我是臣,多好。
第二天早上,景帝带着皇子萧和去坤和宫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回东宫来。萧和被荷棠姑姑领去和宫人们玩儿,东宫这些小宫女,对这个小娃娃,还是很有耐心的。
李承欢在房里写字,门外太监呼了一声:“皇上驾到——”于是,他赶紧站出来,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在孤面前,太傅为何总是低着头?难不成,孤真的长得……有碍观瞻?”他话尾声音轻轻上挑,李承欢猛地抬起头来,景帝却又在这个时候别开了眼,经过他身边转到了书桌后面,翻看起他刚才写的东西来。
一看之下,才知道李承欢写的并不是诗文,也并非政论。通篇出现得最多的,是“和儿”二字。
“二百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夜观星斗,和儿问先生道:‘人之始祖受教于何人?’先生答曰:‘受教于万物’。”
“夜,景帝宿长乐殿,教诗文。”
“九月二十二日——”
景帝往前面翻了翻,从李承欢入宫之日起,萧和每一日的言行都有记录,俨然一本起居注。看到最开头,他才知道萧和曾经怎样捉弄了这位先生,而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尽是他昨晚所见那般,师者师也,生者生也。
“你还教他煮粥做饭?皇子的饮食起居,自有宫人伺候着,你何必费这个心?”
“和儿在宫里自然有人伺候,可若是有一天他不在这儿了,没有伺候的人了,至少自己不会饿着自己。”
景帝想了想他这话,然后笑了笑,说:“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未免也太周到了一点。”
“皇上要是对臣的教法有异议,大可给皇子换一个更好的老师。”
李承欢若是不想饶人,嘴上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景帝板下脸来,说:“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么?”
李承欢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京城,可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你还是回到了这里,京城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难道就因为一个周元谨?还是说,就因为一个宫女?李承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成了亲,连王武帼都知道,我却不知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跟那个女人生个孩子,好享受儿女绕膝之福?李承欢,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站在房中,长久沉默对峙。李承欢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什么,他和萧乾已经两清了。他既然已经让王武帼把那东西拿了回去,现在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帝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一边把它放到那本起居注上,一边说:“承欢,你真以为还了这个东西,我们之间就能两清了么?这不可能,我们之间,永远都两清不了。”
说完,景帝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房间,门外小太监尖声呼道:“皇上起驾——”只一会儿,宫人的脚步声就远去了,听不到了,寂静了。
李承欢重新在书桌前颓然地坐下来,那块翡翠玉佩静静地躺在书上,玉佩下压着几个清隽的字——大夏,芙蓉,昌盛。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每一章会更长一些
第44章 秋风十里芙蓉城
芙蓉花开倾国色,三变美人锦绣城。
赵璟贞至今都还记得阿婆口中昔日锦城芙蓉花开的盛世景象。那还是在六十年前,蜀王昱在位的时候,只因蜀王昱喜欢芙蓉花,锦城的城墙上,便遍值芙蓉。每到芙蓉花开的时节,进出城的蜀国百姓便往往流连城下,驻足观赏,不舍离去。甚至有城中百姓为堵芙蓉“一日三变”之姿,带上些水酒,在城墙下摆上一张桌子,就能任性地足足看上一整天。
后来蜀王琥即位,王不懂花事,也没有其父对芙蓉近乎疯狂的爱,对锦城城墙上的芙蓉花就疏于打理了。而芙蓉也似乎为喜欢自己的人的逝去而深感悲戚,从此再也没有开得如那时的繁盛。到赵璟贞出生的时候,锦城城墙上,便已经鲜见芙蓉花的踪迹了。
赵璟贞出生在蜀国,但却长在大夏。她的母亲是来往于蜀夏之间做茶马生意的商人家的女儿,二八年华结识她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蜀民。母亲嫁到蜀国以后,仍然心系大夏,终于就在赵璟贞六岁那一年,举家离开锦城,来到大夏生活。那个时候,他们并未预料到就在他们离开一年之后,大夏和蜀国之间,就将爆发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二百三十八年锦城城破的时候,赵璟贞刚满十岁。不久之后,阿婆就去世了。她临死前还一直惦记着那座秋风十里的芙蓉城,可是国之既亡,又哪还有什么“倾国色”、“锦绣城”呢?
再十年后,赵璟贞进入大夏宫廷画院,成为一个画师,而她画得最好的,就是芙蓉。可惜就算她能够把昔年的锦绣城重现笔下,那个看画的人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进宫之后,她才知道大夏皇宫里也有芙蓉,就在“秋宫”半月廊里,然而只是零零落落的几株,无人打理,也不成什么气候。
日前,拂柳园的德妃娘娘想要幅花鸟画来装点宫室,她便画了一幅“胭脂芙蓉”。德妃娘娘看了之后,甚是喜欢,还在小聚之时拿出来与各位娘娘同赏。也许正因如此,这几日,器玩坊来人传话,要画院赶工画几幅芙蓉图出来。
画院里几个画师接了这个活儿,赵璟贞连日熬夜,总算在今天完成一幅。可是就在她出去打盆水的工夫,那张画就尸骨无存了。
画院里乱作一团,赵璟贞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人一边叫着“小祖宗诶”,一边窜也似的跑进来。她手肘子被这么一撞,手上不稳,一盆水直接翻倒在地。铜盆在石板地上“哐啷哐啷”弹了几下,然后就安然地倒扣于地了。
因为这一边的响动,屋子里的人猛然安静下来,同时看向她。她呆站了一会儿,但众人很快就又被那个“始作俑者”扰了心神。
这一日,小郡王又进宫里来看望他的皇帝哥哥,只是跟以前孑然一身不同,这次他还带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公子。小公子名叫刘霖,乃是睿王爷长女、小郡王大姐冬华郡主的儿子,现年九岁,正是有点儿懂事又不懂事、富有破坏力的年纪。
小郡王在路上遇到自己在宫里的老熟人,兴致来了不免攀谈几句,结果小公子竟就趁他不注意,溜到了这画院来,把别人的画给撕了!
他撕了一张还不够,还要撕第二张,第二张撕完再接着撕。小公子身上穿着太后亲赐的五龙服,画院的人知他身份尊贵,知道荒唐却不敢稍加阻拦,只能一幅一幅送给他撕。幸好小郡王找来了,不然,这宫廷画院,今日说不定就得毁在这小祖宗手里了。
“别撕了别撕了!小祖宗诶,你给我消停点儿!”
被小舅夺了画,刘霖小公子老大不高兴,撅起一张嘴,小眼神儿里充满怨念。
小郡王灵机一动,把这小祖宗从桌子上抱下来,然后说:“你喜欢撕,等回了泷川,叫你娘买给你撕。可是在这宫里,你得乖一点儿,不然皇帝舅舅就不让你见弟弟了。”
果然,这么一说,刘霖小公子顿时就安分了。
一场闹剧终收场,等小郡王和小公子走后,赵璟贞和画院的其他人一起留下来收拾残局。屋子里的画差不多都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而她也再没有看到那幅刚画好的芙蓉图。
小公子大闹画院的事儿发生不久,消息就先于他的人传到了东宫。小宫女们当作笑话来讲,小皇子听了,却像个小老头儿似的眉头深锁,看向李承欢。
李承欢颇有些哭笑不得,前日里萧和看了德妃娘娘宫中的芙蓉图,回来就问了他为什么东宫里没有那样漂亮的画。李承欢于是让人到器玩坊传了话,让他们送一幅芙蓉图到东宫来。
昨日器玩坊的还说画已经画好了,但还在画院,今天就能送来,不想经过这刘霖小公子这么一闹,不知道那幅画是不是还幸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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