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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这般奇耻大辱,又有晚辈在侧,凌虐更甚。
  但同样是想到长乐,赵让明白他已无路可退,莫说妃嫔般侍寝,便皇帝突发奇想,令他身遭太史公之酷刑,亦无可奈何。
  似乎是为了令此事更加难熬,李朗要的竟不是掩人耳目、随性所致的临幸,而偏偏是白纸黑字记录在册的侍寝。
  赵让并不懂宫闱之间的规矩,他委实不知如他这般无名无份还兼罪人、男子双重身份的人,会得如何记载。
  宫人助他清洁之时不敢怠慢,他也无意为难这些身不由己的微末草芥,双眼一闭任由他们摆布,脑中填塞的竟全是史书中,论及皇帝嬖幸时,哪怕那人才高八斗,功勋卓著,也要落个“柔媚惑主”之评断。
  李朗……当初出手相助后,你将佩玉交予我时那清澈如泉的双眸,多年之后我犹未忘怀,你为何却要这般待我?
  赵让心中反反复复,直到换上一身新衣,坐上软與前往天乾宫,跪在李朗跟前行礼时,仍不住地扪心自问,只可惜,他参悟不透。
  李朗看着赵让,却是眼前大亮。
  原来本朝后宫之中,从未有过男子以这等方式承欢侍寝,如何穿戴倒让接旨奉行的内侍女官们费了好大一番思量,最终是决定从权行事,备齐一套宰相所着的冠服:衮冕,外绛纱单衣,内白纱中单,白裙襦,紫袍金玉带。
  赵让虽说是实实在在的将门虎子,却生得斯文,就算当不上俊美之誉,端正却是有余,所谓人要衣装,这番打扮一新,与他当日乃至昨夜的形貌都大不相同,两相对照,无怪李朗看得惊喜交加。
  他却不知他这般细细打量,目中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欣赏之意,已如电闪雷鸣,直接把赵让劈得恨不能地上即时炸开道裂缝以便容身。
  出发至天乾宫之前,他已将那万言书揣入衣襟中,奈何在李朗咄咄逼人的视线之下,原本滚瓜烂熟的侃侃而谈而全都胎死腹中,他跪在地上,怔对皇帝,竟是连拜伏行礼都忘了。
  李朗一笑而将赵让拉起,携起他的手同入殿内。
  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近之时,莫说赵让,便连李朗,也颇有些惴惴不安。
  要说李朗到底是不脱少年心性,此一时彼一时。
  前夜侍寝之谕旨其实更多是对赵让的不快,有心给他个下马威,是任性妄为的意思,他清楚若真威逼赵让臣服身下,这人只怕真就要恨上了他了。但今朝与谢皇后交锋,又见了弱质体虚、难成大器的太子后,李朗又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占了赵让身心,这人合该是他的,不容染指。赵让不愿又能如何,既已落入他手,便如入天罗地网,除非化身为无形无状的清风,绝无逃脱的可能。
  况且,何时赵让才可能心甘情愿雌伏于他?
  李朗在许多大事上冷静自持,果断杀伐,只不过他从自幼的备受冷落欺凌到如今为九五之尊,鲜有人以情感他,他也未尝对谁动过心,他却不知,情爱之事,实非一方强硬坚持即可修成正果。
  赵让当然做梦也想不到李朗对他的种种复杂难言的情愫,只觉李朗握手的力道愈发地沉重,已到令他生疼的地步,更是将李朗此举视作有心的折辱。
  待走入殿内,御床在现,赵让心头大震,再顾不得礼仪,挣开李朗钳制,跪地道:“陛下,请允罪臣上呈奏折!”
  他话语铿锵,神态坚定,直把皇帝的寝殿作了朝堂的大殿,话音落时,也等不及皇帝回应,缓缓拉出一筒纸轴,双手捧至额前。
  李朗看着表情严肃的赵让,不由啼笑皆非,他当然明白赵让这曲里拐弯的招数,乃为缓兵之计,只是再一琢磨,反正这人的下场归属已是铁板钉钉,且看他如何自救,倒也能平添些乐趣。
  这么想着,便伸手从赵让手中接过卷轴,孰料等李朗展开一看,轻松打趣之心统统去了,他将赵让撇在一旁,聚精会神、安安静静地将这万言书从头至尾看了个仔细。
  在这段时间内,赵让始终是跪着的,渐渐膝头僵硬起来,更为不妙的是,胸口隐隐而生绣花针般的疼痛,他心生疑虑,纹丝不动地静候,那起初微弱的剧痛居然愈发清晰起来,且有扩大之势。
  他清楚此是毒发的征兆,暗地心惊,难道是毒素在体内日积月累,竟已成失控蔓延之势头?然仔细一想,又自我宽怀,这次毒发后,他一直未能得到好好调养,心病未了,再添新虑,内息不调,外邪易侵。
  但独自忍耐痛楚是一回事,在皇帝面前倒下非但有损颜面,还可能给追究失仪之罪,赵让如今必须为长乐的安危荣辱打算,实不敢再轻易逆鳞,不得不默默强行压制不适。
  好不容易挨得李朗将万言书看罢,赵让觑去,皇帝神色捉摸不定,阴晴难辨,正自忐忑,就听他笑道:“静笃,看不出你武将出身,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你起来,坐着说话。”
  赵让依令站起,坐在皇帝手指的桌边。
  李朗将赵让手书的纸卷放下,端详着赵让,百种滋味齐上心头。
  这万言书的内容,一部分是南越以及相邻国度的风土人情、民生风貌,上至王公贵族势力品性,下至阎闾百姓生计情形,无不记载得详尽而井然;尤其是南越,期间蛮夷众多部族林立,这里面竟是将其解析得条条有理,各部族间的敌友变化,势力消长,乃至族长头人的个人优劣,林林总总,应有尽有,除了赵让这般身份与这等见识,换了其他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有如此深入的了解并且记述得如此透彻。
  这些文字,对东楚接掌南越,大有裨益,极是难得。
  李朗针对赵让所书,又多加追问了不少事情,赵让详尽解释,因纸卷中还附有他手绘的简图,更是一目了然。
  末了赵让也不禁暗里钦佩李朗的眼光独到,这青年皇帝未曾亲临南陲,然而发问的问题却常常一针见血。南越和接壤的滇、荆两国皆是蛮夷众多,名字千奇百怪,李朗只是通读了一遍言谈间便不曾混淆,可谓记性惊人。
  问答结束之后,李朗将纸卷推至一旁,直视赵让,笑道:“静笃莫非想作管夷吾?可惜我不是公子小白。”
  管仲辅佐公子纠失败后,由鲍叔牙举荐给小白,最终成就齐桓公尊王攘夷大业,名垂青史,为“春秋五霸”之首的故事妇孺皆知,李朗全没料到赵让的“缓兵之计”居然如此隆重,揣度对方用意时,那不知作何言喻的感觉再次翻涌。
  赵让的万言书另有提到征北图谋收复故土的大计,高屋建瓴,字字切切,让李朗又一次见识到了南越僭王的能耐。
  他虽有佩服之意,奈何心中另起烦躁:赵让才识卓绝,勇武也不在人下,看他令南越众蛮夷俯首称臣,可现其胸襟气度。这种人再加上不驯的野心,背叛的先例,只怕难以心甘情愿地对谁俯首贴耳。
  何况是他李朗?
  纵使他如今是皇帝,赵让不过一介降将,可仍是他在最不堪的当年欠下赵让一份人情。更莫提他这帝王之位周围危机四伏,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步他父皇的覆辙。
  不能为己所用者,必要除之,不除,他却要拿此人怎么办?
  此时听赵让恭声道:“罪臣再胆大无状,也不敢自比千古名臣。罪臣只愿以此手书以及其中提及之物,助陛下早日成就宏图大业,四海归一,以及……换罪臣之妹的……离宫自在。”
  见赵让从容对答,李朗更觉心烦意乱,他不由脱口道:“你倒是盘算得周到细致,只消你妹妹远走高飞了,你要如何个寻死觅活就都由你自己定了是不?”
  赵让唯有静默不语。
  李朗眯了眯眼,敛住心神,笑问道:“你怎会以为我若少了你的助力便成不了大业?赵让,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赵让低声道:“罪臣不敢放肆。”
  他越是低眉顺目,李朗便越有被轻蔑鄙夷的感觉,仿佛那人眼中,李朗这昔年无力自保,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稚子,到今日仍是力有未逮,成事不足。
  就像直到如今,李朗仍是居于他赵让的下风一般。
  李朗本是一心想得赵让臣服,忽有这番顿悟,哪里能忍下来,当下沉了脸色,冷冷地道:“此事待后再议,你这份上书,我先收着。不过静笃,你没忘记今夜你在此的原因吧?这亥时的更早就过了,怕是快到子时,你还要我等上多久?”
  赵让全然没有意料到李朗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在读完万言书后还不肯放弃这个古怪念头,一时怔愣失神。
  这也怪不得赵让,他对李朗的了解仅仅限于道听途说和短暂有限的接触,他亦从不知李朗将他们少年时的初遇看得如此之重。
  他只是以一名年长者和臣属的立场,觉得李朗虽有些心气高傲、不循常理,却仍颇有中兴之主的英武气概。
  别出心裁的有意折辱应是恨他临难背叛,但明主慧眼识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现下将南越多年苦心经营倾囊相授外,还提出另有一物可助李朗收北,但凡壮志凌云、不甘固守半壁江山的雄主都当心喜才是。
  毛遂自荐到如此程度,他就差朝皇帝直截了当地大喊一句:“罪臣文可治国武可安邦,陛下如不欲杀我,大可用我,无需羞辱或以臣妹相胁,臣自当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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