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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海玄默然,他看着地上已然香消玉殒的美人,只不过片刻,断然抬头,佯笑道:“朕如何能为一个女子而问罪股肱贞臣?来人,送赵卿!”
  赵让将古琴放下,单膝跪倒,口中道:“臣告退。”
  周校尉送赵让到塔下,瞅着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倏然开口道:“赵将军,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你就不怕那位陛下当场把你剁成肉酱么?”
  赵让定眸,淡然一笑道:“不怕,我如今是有用之身。再说,周校尉,生死由天,怕又有何用?”
  周校尉嘿然两声,不再答话,转身走回琉璃塔内。
  而赵让却知,他这番动手,可不是“生死由天”的事,而大有可能掐断自己的一线生机。
  莫说那海玄定是记恨于心,就是初见那日,子玉为谋先机而给他施下的毒,当世也不知还有何人能解。
  说来也可笑,以毒攻毒,子玉所下的毒竟是压制住他体内原先的剧毒,若非上回琉璃塔之遇那女子主动说起,赵让还浑然未觉。
  他面沉似水地返回居处,遥望天边未沉的冷月,想到命运多舛的长乐,与犹迷茫于何去何从的李铭,手刃仇人的快慰稍纵而逝,余下的尽是对那两个后辈如剜心般的痛惜。
  “长乐,大哥负你……”他只能在心中把这话辗转碾磨,眼中却不能有泪,神情更不能有丝毫异样。
  独坐于窗前,直到晨光渐熹,赵让起身,唤入侍从,伺候洗漱。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没啥好说的……


第102章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
  这一晚,东楚皇帝李朗亦是彻夜未眠。
  即便出宫在外,身为天子,他总有太多事需要决断,虽说距离一统天下依然遥不可及,然半壁江山的奏章已是要耗费他许多的精力,为帝至今,常至三更灯火方始得以安枕。
  李朗深为昔年先祖开国之后,每日亲阅二十万字以上的奏章而心折,却也因父皇在位时,三五日大宴小席,早朝结束便懒与群臣见面倍感迷惑。
  真有登了天子位,坐拥锦绣江山,享万民之臣服的人,不图万世基业,千秋宏图,以成昏君、暴君为荣为乐,甚至不惜陷民生于水火,置国家于万劫不复的皇帝?
  李朗放下奏折,轻叹一口气。
  东楚南渡至今,国事愈发多艰,最近更似进入了多事之秋,李朗的眉头深深地锁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处势力的蠢蠢欲动,尽管他并不是非常清楚它的源头何在,然而朝堂后宫,乃至北疆皆乱事频生,仿佛确听命于同一股力量一般。
  原以为是以谢氏为首的那群门阀世族,不甘皇权渐盛,卯足全力做拼死一搏,然李朗又收到戍北的战报,言北梁屯兵边境,且据探子回报,北梁国主本人正在军中,似近日有大举进犯的可能,如此与东楚境内异动配合默契,令他无法随意调动大军驰援王都,这等行径,若说是谢氏等与其里应外合,又似有说不通之处。
  谢濂若有此魄力与能耐,早就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了,退一万步,也断不会允许他轻而易举地将谢昆的兵权收回,连如今谢皇后驾鹤西归,也不见那颟顸无能之辈有任何动静。
  然,就凭谢濂的所作所为,即便再无反心,也绝非一个有志天下的帝王所能容忍。他深夜难眠,正是要等斩草除根的一个结果。
  李朗不自觉地握拳,置于唇下:不管究竟是谁要动摇他的帝位,他都不会轻饶!
  即便是——
  思绪一飘,竟是想起临出宫前,他那因丧母而大病一场、刚有所好转的太子执意求见。
  李朗那几日虽时有探望,然一来忙于国事,二来则实不愿在泰安宫见自己那莫测高深的母后,故而每回总是匆匆,未曾多做逗留。
  太子那几日高热不退,一日之内绝大数时间昏睡不醒,父子两也不算是有过真正的相见,如今太子已醒,要见他这父皇,李朗却不知为何,竟起了一丝怯意。
  他于午后驾临泰安宫,所幸太后此时的佛祷已然开始,他无需先行觐见,再探太子。
  太子身子骨本就弱,经此一遭,双颊早无孩童的丰润粉嫩,一双酷似谢皇后的大眼睛似占据了小脸的一半,更见可怜。
  李朗平素对这个独子并无多少疼爱,然他近来心绪有变,见太子虚弱中不掩喜悦,孩童稚气的笑容令他情难自己地坐在床头,探进被中握着孩子的手,轻声道:“你不多做休息,等痊愈了再见父皇不好么?”
  太子在枕上略略摇头,艰难地侧了身,另一只手也塞入了李朗掌中,然后喘着气,眼中晶莹更甚。
  李朗只觉掌中多了个又冷又硬的东西,他心中诧异,取出一看,竟是他与赵让鸳鸯交颈那夜,他向赵让讨要而未得的佩玉。
  太子见父皇眉心微皱,声如蚊蚋地解释道,昨日赵家的小姑娘前来探病,把这块佩玉交给他,说是父亲吩咐的——“这是父皇之物吧?”
  话中并无多少疑问之意,太子凝望着握住佩玉沉默不语的李朗,倏然道:“父皇,你以后不要让阿玄当我的妃子,我不要。”
  李朗闻言,大感意外,他收好佩玉,重新执住太子的手,上身倾至头几与太子同高,柔声问道:“为什么?那小姑娘惹你生气,你不喜欢了么?”
  太子又是微微地摇头,两手探出被褥来,齐齐握着李朗伸过来的右手数指,辛苦地道:“不是。我不要她做妃子,那样阿玄太可怜了。”
  他说着话,止不住眼泪滑下了眼眶,李朗见状,用另一手手背为其揩干,轻叹一声:“父皇都依你就是,只要你快快好起来。”
  太子应了声“是”,终是体力不支,精神疲乏,不多时,便在李朗的陪伴下再次睡了过去。
  李朗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吩咐太子贴身随侍和值班御医加倍照顾和密切关注太子病情外,便行离去。
  人到了殿外,皇帝不觉将佩玉取出,重握于掌间,伫足仰天。
  太子这般年幼早慧,实出他所意料,谢皇后之殁只怕是让那孩子痛入骨髓,惊惧不能形容,才有拒绝那赵家小姑娘为妃的执着,是深怕他口中的“阿玄”也重蹈母后覆辙么?
  论及宅心仁厚、体恤他人,太子倒是远在李朗之上,更是其母所不能及。
  李朗苦笑,原来自己的怯意,是出于对亲子未能生长于父慈母爱中的愧疚,是那自太子降生迄今才滋长了一星半点的父子天性在作祟。
  而唤起这天性之人,不正是那年初遇的少年武将么?
  李朗再次察觉,他无法下手除去赵让,无论魏一笑等臣属如何撺掇,他仍是做不到,于是便只有容忍着那人心携隐秘留在身边,直到——
  魏一笑自有求觐时必得通报的特权,皇帝近侍不敢怠慢,疾入内室,惊醒了犹自冥思神游的李朗,他闻报精神大振,忙唤魏一笑入内,未及开口发问,禁军头领已然下跪禀告道:“臣有负陛下厚望。”
  李朗心中一沉,抬手道:“起来说话。怎么回事?”
  “谢濂逃了。”魏一笑简单扼要地回答,“臣已下令城门禁军严查,稍有嫌疑便不可放过,料他插翅难飞。”
  “……你不也是派了重兵把守谢府么,还是让谢濂成了漏网之鱼,接下来绝不大意。”李朗轻哼一声道,见魏一笑垂手肃立,不再苛言申饬,转而又问,“那谢昆呢?切莫让他父子二人出城与亲兵会合,那谢昆任镇北大将多年,在边军中自有势力,一旦成脱笼之兔侥幸回到北境,再收拾起来免不了麻烦——且北梁欲动,我不希望曹霖在御敌之外还需分心它事。”
  魏一笑回道,谢昆镇日只在别府,闭门谢客,目前为止未见有任何异动,也并未查出此人与南越僭王妃等有任何联系。
  稍做停顿,魏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真要撤去原先的安排?”
  李朗愣了愣,即刻醒悟过来亲信之意,不由微撇嘴角。
  这所谓的“安排”是魏一笑所提议,在练湖亲阅水兵之前,以祭天地彰武德为由,迫令赵让亲手将南越旧人,包括僭王妃和王妃之父斩杀,以作他忠心不再改的自证。
  踌躇多时后本是勉为其难被说服答应的李朗,却又随即改了主意,在练湖祭祀不改,但不要赵让在场,说到底,他还是忍不下心陷赵让于无情无义之地,纵使再多猜疑,他还无需赵让以“大义灭亲”的方式向他一展效忠的仪式。
  魏一笑见皇帝神情暧昧,开口直言:“陛下处斩南越叛贼,纵是赵让未亲眼所见,然他一朝得信,心中又怎能无憎无怨?陛下何必再将此人留在身边?还请陛下三思。”
  “我又何尝不知,”李朗苦笑,“只是……罢了,此事休提。太后那边,可有任何不寻常?”
  魏一笑欲言又止,略沉口气,方答道:“没有。太后最后一次招僧人入宫是在皇后薨逝前一日,自此便虔心斋戒,为太子痊愈念经诵佛。今日在大崇恩寺也不见有任何生人得近御前,太后也未曾派遣女宫侍从离身。”
  “如此便好,莫要松懈。”李朗道,他承认他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若母后不牵扯其中,那绝对是大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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