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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练儿伸长了脖颈,欣喜地站起了身子。
  “河里的鲤鱼露头了。”慕容冲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袖子里,低头看向不见底的湖中几尾冒头讨要□□的鱼儿,他径直地走过来的,眼睛直直地,别处一概都看不见似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轻声地问道:“有人在这里喂它们吗?”
  练儿轻轻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来,用指尖在他手心写着:“你换了新衣服,真好看。”
  慕容冲愣了愣,有些迟疑又有些恼怒地抽回了手来。
  练儿浑不在意似的,又将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喉咙。
  慕容冲退了一步,闪开了去:“我不喜欢被指着咽喉,你要掐死我吗?”
  练儿努力地审视着他的口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随即用手比划起来:“我怎么会掐死你呢?”
  慕容冲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了去,淡淡地望着湖面:“怎么不会?”
  练儿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显是未能理解他的意思。
  “你是个哑巴,又是个聋子。”慕容冲轻声说:“我说什么话,你就信什么话,他日有人跟你说不一样的话,你说不定就跟相信我一样,信了呢。”
  练儿似懂非懂地盯着他看,摇了摇头,面上似乎有些沮丧的神情,她捡了根树枝,在湿漉漉的泥上写着:“没人愿意跟我说话。”
  慕容冲眉头动了动:“你的主人怎么使唤你?”
  练儿摇摇头。
  “你总在这里等着,等什么呢?”慕容冲问。
  练儿眨了眨眼睛,面颊红润润的,像脆生生的果子,她微微抬了抬眼,指了指他。
  “等我给你什么?”
  练儿再度使劲地摇头。
  慕容冲微微吸了口气:“等我过来,又什么都不指望,那你等什么?”
  练儿再度朝着他指了指,目光坚定而又平和。
  慕容冲拢了拢袖子,像是觉得冷了似的,微微侧过面去,便只看见他半面神情,平静地像是冬天的湖面。
  “那自此再也不必等了,因为我要死了。”慕容冲淡淡地说,甚至未留时间给她琢磨,倏忽间回过身去,掀开葱葱的树枝,又惊吓了似的停住,却只是一瞬,眼眶微微地湿了,像被泼进了水却未尝是要流出泪来,他移开眸子,脚步加快了一些,一刹就擦着来人的肩膀走了过去。
  桐生转过身,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候失了言语。
  慕容冲记起来自己应该是许久没有哭过了,他挨着宫墙一步步地走,鼻子酸酸的,却没有泪水,就算是有,也是停在眼里,他看上去平静而冷漠,迎面路过的宫人垂着眸子弯着腰从他身旁绕过,仿佛他是这墙与墙之间媾和而出的鬼魅。
  天边薄薄的红霞像美人的胭脂盒子摔在了地上,仓皇而又手忙脚乱,天色一旦黯淡下来,就仿佛迷失了原本的道路,行走到了迷宫之中。
  这样举目无亲而茫然无措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有了,就像夹着宫墙走路,一开始还努力地往外爬,走着走着,却也习惯了。
  慕容冲抬了抬头,听见昭阳殿内送别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一只肩膀贴着墙,就像倚在谁的肩上。
  “帝王家的枝叶,哪里有嫌密的?”苟姝跪坐在案前,眼尾依旧用艳红的颜色吊着,她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宫里多少年没添个男孩子了,昭阳殿新孕,多高兴的事,陛下一时冷落了旁人,也没什么可以诟病的。”
  张婧娥开了茶盏,放到鼻间嗅了嗅,又放了下来。
  “宠爱的多了,是非也就多了,积的怨恨也就多了。”苟姝接着说:“陛下将后宫中琐事交由你我管理,如今昭阳殿虽封了贵人,位次到了,到底陛下也没发话,将权柄交由她了啊。”
  朱贵嫔微微矮下身子:“殿下容禀,倒并非妾刻意刁难,只是这次后殿失了火乃是有人不服,说到底,能晋贵人之位分,昭阳殿毕竟过于年轻,更何况……起初都惋惜他们亡国人,可怜得很,到现在,一个握了种,一个握了床,有今日之事,也属平常。”
  “在侧侍奉陛下,就要全听陛下的,陛下以外的,再亲近人的话,也得捡着听。”苟姝向着茶盏里吹了一口气。
  朱贵嫔浑身一凛,不再说话了。
  “待哪一日我能得见秘书监了,当与他说说:前朝的事,勿带到这里来。”苟姝眸子勾了勾,站起身来。
  张婧娥与朱贵嫔也一齐恭敬地站了起来,朱贵嫔微微弯下身子,跪了下来:“妾不敢包庇。”
  “那就好。”苟姝点点头:“我也好回陛下。”
  朱贵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张婧娥在一侧,悄悄地扶了她一把。
  “其实,这些事情,谁能一点也不生气?”苟姝走到她的跟前:“只是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陛下喜欢的,就随着去吧,看不顺眼了,仗自己位高,踢一脚,陛下也不能说什么,这样总不能失了陛下的心。可是,陛下是素来厌恶那些事情的,前朝的大人物们,也就算了,我们——”
  朱贵嫔再次跪了下去:“妾知道了。”
  苟姝转过身子,走到珠帘后面,蓦地有亲近的宫人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又向内室走去,张婧娥与朱贵嫔行过了礼,沿着正门离开,门还没来得及关,又是宋牙从正门沿着进来。
  “殿下。”宋牙弯下身子。
  “陛下的意思,这孩子不能留。”

  第七十九章 生灭

  桐生打发侍童出去,自己坐在案前一一地挑拣出合宜的药草,乍一回头,正见王洛一张木头板似的面目无声无息地、伫一般立在门前,桐生从一刹的惊异中平静下来,微松了一口气,从一侧提起药箱迎上前去。
  “王侍郎——”
  “这药是替谁配的?”
  蓦地一句问话蹦出来,王洛微微低下头去,桐生回过身,才注意到慕容冲早在不经意间如一抹白日里倏忽不可见的鬼影,正站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眼睛指着案上未及包起的药草。
  桐生稍稍平复了蹦动的心跳,垂首间不言不语,显是难于应答。
  时值盛夏,慕容冲仍然衣着如初春,面色依是白,却能逐渐看得见血色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从门外照进的日光便洒在脸上、胸前,长而微卷的睫灿灿的发光,像是金色的鸟翅,烟色的双眸本深邃得不见底,在暗夜中更像是锁魂的深井,如今也显出清透和晶莹,浅淡的颜色,像琉璃做的珠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侧眉梢微微挑起,双目倦怠似的半阖:“王侍郎,这里没有吃人的豹子,您去外面透透气,我一会儿就出去。”
  王洛黑灰色的眸子动了动,埋着脑袋微微弯了腰,转过身去出了屋子。
  慕容冲漠然而轻漫地望着他的背影,一会儿成了小小一颗脑袋,站得远远的,避在荫凉的墙角,踩着污浊的青苔尸。他转过身,也不必桐生做什么招待,宛如轻车熟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给谁配的?”慕容冲再次问道。
  桐生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直起身子,却弯了眉头,他吸了口气,总归还是答道:“替陛下。”
  慕容冲伸出手指来,指甲微微勾住粗细不匀的药沫凑在鼻尖上闻了闻。
  “附子。”他微微仰起头来,看向桐生。
  桐生将脑袋低垂下去,避过了他的目光,淡淡地道:“郎君好记性。”
  “天天闻这味,再记不住就不对了。”慕容冲端起手掌来,左右地拍抚几下,指尖的药沫像灰尘一般抖落在地上,他有些扬扬的得意神情,嘴角微微勾起,却又湮没似的降下来,他背过身去,慢慢地说:“以前先生亲力亲为,采来药草总要念叨一番,那时候我嫌烦嫌琐,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只是现在,想得那样的机会,也没了。”
  桐生浑身一凛,立刻如习惯似的,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
  慕容冲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意外地有些苦味,桐生从余光中看见那少年慢慢地蹲下来,烟目盯着自己漆黑的脑袋顶:“先生以前在邺城,没这么跪过我。”
  暑夏难耐,却偏脊背冷飕飕的,发出一身刺骨凉的薄汗,桐生的声音闷闷的,隔着两只袖子和胳膊:“郎君记错了。”
  “哦,我记错了。”慕容冲轻缓地点了点头道:“先生哪里去过邺城?就是去过,陛下怎么能不知道呢?”
  桐生的指尖像是脱离了血液,苍白得发僵。
  “先生起来吧,凭我现在,也不值得先生跪,门外都是人,先生的人、我的人、别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来了,看见不好。”慕容冲从地上站起来,又轻轻扶着他的肩膀。
  桐生就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才发现腿有些酸软,他眉端依旧紧紧地皱蹙着,胸腔之中五味杂陈的,一时搅弄得天翻地覆。
  慕容冲没有看他,一边径直向里走去,一边问:“我记得附子对沉寒痼冷之疾,陛下怎么用得着?”
  桐生的声音沉了下去,低低地压抑着:“附子可散寒止痛,亦可回阳救逆,补火助阳。”
  慕容冲蓦地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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