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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慕容麟不语,从怀中摸出一枚切玉石的指环,堵在了方才“城门”的空缺,起身后退两步,拜俯下去。
  “殿下,我持中山王之信物,愿行反间之计,助殿下早克龙城。”
  “胡闹!”慕容令蹙眉,起身欲将他扶起。
  “殿下!”慕容麟挪膝后退,跪直身与他面对:“不孝父,不忠王,二罪并罚百死不足,今欲弥偿,望殿下成全!”
  慕容令身旁涉圭眼神游移于二人之间,蓦地跪于慕容麟一侧,拜道:“末将愿随,保小郎君周全,请殿下安心。”
  又是夜,不过群星荫蔽,只剩月华分外皎洁。
  慕容令跨马上,拧一杆长矛,率军绕山向龙城南门进发。
  “殿下。”张坚头纵马快行几步到他身边,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在暗夜中无法显现,压细的声音略带沙哑:“夜行军,取道山林,且遇狭路,此大忌,若遇埋伏……”
  慕容令勒马止步,看他一眼,又虚目看向前方道路。
  半晌向怀中取出一幅扯碎的麻布,再次辨认的确是慕容麟袖上的衣料,月光倾泻,定睛细看,笔墨标注确是他们此刻要行之路。
  “贺麟一向谨慎。”慕容令合了那布揣进怀里,不带半分疑虑,只抬头示意继续行进:“想必是万无一失,否则绝不会叫我们犯此险境。”
  “只是……”张坚头欲言又止。
  “继续行军。”
  山林之中,锐利箭头映照月华,弓弦拉开时有吱吱的轻响,慕容麟放目不远,第一眼就看到慕容令坐于马上,领军向此狭路而来。
  箭头微动,眼盯着它明晃晃瞄准远远那个人影,一度就要这样射出去了。
  “郎君?可以放箭了。”身旁慕容亮的参军压声提醒道。
  慕容麟倏忽醒过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箭头缓缓向一边指,手指一动。
  不偏不倚,正中慕容令坐骑,那畜生中箭长鸣一声,翻仰前蹄,慕容令坐立不稳,跌滚下来。
  一片混乱。
  “擒杀叛贼慕容令!”
  慕容麟收了弓,有些恍惚地看着身后一队兵马冲向慕容令所帅部众,不自觉间,泪已顺颊落下,打在夜里凉凉竖起的小草之上。
  “保护殿下!”
  部众被冲散,张坚头挥槊挡住几名欲上前来的兵士,眼搜到慕容令倒下的位置,身微矮下,捞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来。
  慕容令想来是摔倒了筋骨,一时无力,全靠前面张坚头冲杀。
  “张坚头,快,贺麟,贺麟恐怕已遭不测,我们快去!”
  “殿下!”张坚头臂膀中了一箭,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所幸慕容令已无力左右他去向,乱军之中一马二人斩杀一路,总算博得了出道。
  “追!休叫慕容令逃走!”

  第四十六章 阿干歌

  威德城内。
  慕容令忍痛咬断了裹缠伤臂的烂布,舒气一口倒伏在地。
  漫天星光乍现,云开雾散之后,共拱半轮明月,像盛时在人群中燃起的篝火,能够点透无边的苍穹,像之前每一个新年、春狩、秋祭……
  那些日子里,重在于和乐,然而……
  张坚头口中忍不住闷哼一声,慕容令转目向他,借光打量他一袖湿濡,登时紧张起来,伸出手欲自行查看,又生怕压到他要害之处致命,于是悬手半空不知收落。
  “伤处在哪?快指我一看!”
  “殿下。”
  张坚头伸另一边手握住他的,终是力道微弱不能把持,只能坠着二手落到地上,他面色苍白,摇摇头对慕容令道:“无妨,殿下,这并非是我的血。”
  慕容令半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倏忽又被张坚头抢着打断思绪,他说:“殿下,您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哥哥在军中。”
  “他就是在襄邑一役中战死的。”
  慕容令无语,只默默反握住他的手,使了力道将之包裹于自己能给予的一份温暖坚定之中,悄悄仰面吸了吸鼻子,一股没来由便肆虐成灾的伤感咽回肚中,随心绪翻涌波动而蔓延开来。
  “殿下与我的哥哥……很像……”张坚头说,他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倒映着星辰的灿烂,微微弯着。
  “张坚头。”
  “……”
  “不要死……”
  “……”
  慕容令使劲闭了闭眼,睁开时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松开手中那已再无半分气力的柔软,埋下一颗沉重的脑袋,低低的啜泣传出,惊醒了身旁其余侥幸逃出的兵士。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不知是谁起了头,像是慕容令,又像是离他最近一处倚着长槊哭得最难过的那名传令兵。终于所有熟悉这歌曲的人都边惦念着已死去或正分离着的亲人,边如娓娓叙事一般哼唱起来。
  城外,大部行军戛然止步,慕容麟捂住胸口微向下俯身贴住马颈,眉紧锁像是的确有实在难忍的痛苦。
  “小郎君?”身旁的涉圭凑近一步,弯身细声询问道。
  “这是什么歌?”慕容麟突然问道。
  涉圭四周环视一番,又竖耳仔细听了一听,半晌答道:“这是吐谷浑阿干歌,是当年高(封建都该打倒)祖武宣皇帝为纪念西去白兰的长兄吐谷浑所作之曲。”
  慕容麟面色苍白一度,追问道:“高(打倒打倒打倒)祖皇帝,难道不是亲自逼走了自己的长兄吗?”
  “是。”涉圭答起话来有些不耐,也不顾及该说不该说:“不过毕竟是手足兄弟啊,人既已走了,余下的人怎么能不生怀缅之情?否则,还叫做人吗?”
  “人生能有……几阿干……”
  “郎君,您乏了。”涉圭软着语气欺哄他道:“便使人扶您到军中歇一会,由末将带人先行,擒住那叛将慕容令吧。”
  慕容麟不说话,侧脸贴着马颈鬃毛,目色波动。
  涉圭抬头向周围人吩咐目示,又向后将手一挥:“继续行进!”
  对垒。
  威德城城门大开,却于通道处横矛立马一人,那人从暗处松缰前行几步露出面目,惹得面前一队兵马都不由倒吸一口气,胯(小伙伴们新年快乐)下马儿开始不听挥指,刨蹄两下纷纷向后一退。
  “叛将慕容令,”为首的涉圭壮胆向前一步,口口声声呵斥数罪道:“乃父垂有背皇恩,欲反不成叛逃敌国,你为其子,叛而复归,本应死罪,太傅与陛下心慈,特恕于你,免去死罪,你不念此恩德,何故再反?”
  “天下皆知,天子暗弱无能,多疑而无定;太傅权臣当道,善妒而贪功。我父王竭忠尽智,为国图存,却为奸佞所逼无以立身。我今欲代父诛伐害国之臣,功败,是为天意不明,人不能改,然成垂,故无悔!”
  慕容令声色震撼,话毕环视眼前军中的兵将,蓦地掷了手中长矛,拔出腰间一柄常带佩剑横于颈项。
  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但……有一事未明。”
  涉圭暗睃周边兵士,答道:“请讲。”
  “幼弟麟入龙城行反间之计,不知如今何在,其行过,实为我之逼迫,与其无干,愿上恕其罪过……”
  “嗖”
  所有人一齐露出震惊颜色,纷纷向军中看去,但见慕容麟于正中挽悬空弓,显是他将方才那一箭射出的。
  再回头看去,一箭穿胸,慕容令神色茫然,眼眸直勾勾向前,不知他能否透过夜色和远距注意到这一箭的源处。
  若能注意到,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呢?
  “咚”
  沉闷一响,慕容令胯(马为什么要用来骑啊,烦死了)下战马似有所感知,低头用鼻拱了拱主人贴地的胸腹,锐利箭尖由于方才一跌而直直穿背过去,鲜血推开,像打翻了谁家女儿的彤笔口脂……
  龙城军中闪出一条道路,究其源头,原是慕容麟自马上跃下,一路步伐稳重,直到了慕容令尸身一侧,跪下身去,先从地上拾起他的佩剑别于自己腰间,又扶起他一只手臂驾到自己肩上。
  “郎君……”
  有人似想要将他唤回,因此刻威德城城头还立着一些为主公哭泣的沙城戍卒,然而在一片死寂之下,还是缄了口。
  慕容麟完全架起慕容令时,似是有几分吃力,踉跄一下好在即刻稳住,因他虽少而力壮,但始终是身量不够,慕容令只半倚在他肩侧,双腿拖在地上,场景有些滑稽,却无人能在此刻笑出来。
  一步,一步。
  像年幼时小可足浑拖着他的手习步,又像曾经不久肩上这人手把手地教他挽弓。
  东向天边泛起了鱼肚,湮没了繁星之海。
  风自未关严实的窗外吹来,打翻妆台前一面铜镜,有人于是惊梦醒来,湿汗浸濡一榻。丁氏长姐坐卧起身,一把握住自己妹子的手。
  “我梦见……我梦见……”丁氏语无伦次地向她哭诉着:“长姐……我梦见有人向他胸□□(妹子别急,令哥性向正常)了一箭,射穿了……射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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