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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风 (程小鹤)


  “那……”姚溪暮钻出被窝,在黑暗中跟俞星野面对面的相视了:“真的西楚质子你们也找到了?”
  “嗯,这还得感谢你大哥,是他找到的,大盗李灰猫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姚溪暮得意洋洋:“我大哥是很厉害的。”
  “初十是我父亲大寿,皇帝陛下打算在那一日宣旨,你我都要在场。”
  “还有哪些人会到场呢?”
  “你有想见的人吗?”俞星野忽然隔着被子抱住了他:“有吗?”
  “没有没有没有。”姚溪暮连声否认,转身朝内,将背脊对着俞星野,又觉得此举不妥,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微声向他保证:“真的没有。”
  “说谎。”俞星野轻笑一声,平躺着,仰头看着床顶,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从黑暗中发现了光明:“我知道你想见谁,你走之后他又来过一次。”
  “你怎么说的?”姚溪暮追问。
  “我怎么说?”俞星野猛地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牢牢抱住姚溪暮柔韧的身体:“你猜?”
  寒冷的冬夜里,姚溪暮却感受到了五月原野上的熏风,温暖怡人。熏风密密的包裹住他,让他的反抗显得很没有底气。
  “姚姚,让我抱抱。”俞星野恳求:“我不会对你怎样。”
  姚溪暮僵在他的怀中,只觉得他炙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侧,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俞星野恍然未觉,真的只是抱住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我跟江少主说,姚姚跟我府上的丫头勾三搭四,没规没矩,被赶回寻绿苑了。”没等姚溪暮发话,俞星野接着说道:“他接着跑去寻绿苑找你,不过千草把真的‘姚姚’又找了回来顶替了你,他一看,真的有这个人,却又不是你,一时间也迷惑了。”
  “他没有那么容易被迷惑。”姚溪暮了解江晚舟,他的神思恍惚起来,仿佛身处大雾中,不见来路归途。
  思绪是茫然的,感触却是真实的。俞星野的怀抱很暖和,姚溪暮渐渐感到舒适惬意,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他没有心思再花力气去想江晚舟要如何,他现在对江晚舟,是惧怕多过了爱意。无法再像从前,即使心中对他生出了多大的不满,只消憋着一肚子委屈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也就算了。
  这一次憋的恶气和委屈太多了,到了姚溪暮无法负荷的地步,见到江晚舟只会爆发,爆发也无济于事——他打不过江晚舟,即使是拼了命,也会沦落到被人家打。
  打起架来,江晚舟对自己是毫不怜惜的,姚溪暮在黑暗中缓缓抚摸过腰侧、肩膀和手臂,这些地方都有江晚舟留下的伤痕。
  为什么江晚舟对自己就舍不得有一丝一毫的体谅呢?如果他对自己不是那样强硬。姚溪暮想:他能温柔一点,我要的不多,只要一点点,就像他对温蝉衣那样就够了。如果那样,也许我是能够等的。
  等江晚舟夺得宝藏,等江晚舟让落梅山庄成为江湖上的首脑,等江晚舟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而后姚溪暮也不需要江晚舟真的帮忙报仇,他是要江晚舟的同意。
  多荒谬啊,报自己家的仇,还要得到他的批准。
  还好没有,姚溪暮松了一口气。被人欺骗利用不算什么,明知欺骗利用还甘之如饴也勉强可以称之为鬼迷心窍,可欺骗利用再被侮辱囚禁还要痴心一片,就真的是太贱了。
  幸而江晚舟不够温柔,姚溪暮也不算贱。
  幡然醒悟之后,姚溪暮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回头了。身上的伤痕会慢慢淡化,心里的也会。他心中有仇恨的大刺驻扎,即使再有伤进来,也不过是往上面添几条口子,算不得什么。
  俞星野察觉到他的动作,却误以为他想起了自己伤他的那一次,一手按住他的腰,往下压了压,隔着薄薄的寝衣触摸到他腰上的伤痕,轻声道:“对不起,姚姚,那时我不确定是你,又在我父亲眼皮子底下,下手重些。还疼吗?”
  “早不疼了,猴年马月的伤怎么还会疼?”姚溪暮本来就没有怪罪于他,言语中也没有露出异样的情绪,哼哼着想要撒娇:“星野,我想睡了。”
  “睡吧。”俞星野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
  姚溪暮原意是想让俞星野松开他,但是困意上涌,他半睡半醒间,觉得俞星野的怀抱温暖的到了火热的地步,又舍不得,扭了扭身子,在俞星野身前蜷成了个团,沉沉睡去。
  俞星野听见他悠长的呼吸,叹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对方的面上,低头亲吻了他的额角与眼睛,俞星野把他搂的贴近了自己的心。
  姚溪暮醒来的很早,稍微洗漱一番,他直奔厨房——自打他来到这里,丁大人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在安排。
  俞星野也跟着沾了光,混上一顿姚溪暮亲手所做的丰盛早饭。
  饭饱食足之后,两人跟丁大人告了辞,直奔盛元坊。


第82章 开场前
  俞大公子风流闻名京城,却跟盛元坊寻绿苑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厮姚姚牵丝扳藤,夹杂不清,分分合合了数次。每一次闹别扭闹大了,俞星野都将姚姚撵回去,可每一次也都是俞星野纡尊屈贵的赶过去将人接回来。
  如此数次,太师府里的人见怪不怪,认为这个姚姚不同于其他妖艳娈宠,一定有特殊之处,彻底迷住了大公子的心。至于这个特殊之处在哪里,大家在闲暇之余你一言我一言的掰扯开来。
  “姚姚长得虽然一般,可皮肤白啊。”
  “身段也好,比上次大公子带回来的唱小旦的那个还要好。”
  “做菜的手艺也是真好。”
  说来说去,大家挖掘出姚姚身上的闪光点,最终得出结论——姚姚除了长得一般,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大公子看中这个人,并非纯粹的睁眼瞎。
  短暂的交流完毕,大家各自恢复成陀螺——为了俞太师的寿宴,府里的人日日忙乱,成了一个个无鞭自转的陀螺,呼啦啦转到了太师过寿的正日子。
  到了这一日,太师府外所在的街道早有巡查营打扫干净,将等闲人等统统驱逐。太师府内是火树琪花,华彩缤纷,香风缭绕间送来鼓乐的声音。
  俞星野着盛装在门口迎客,身后站了一溜侍从,分别捧着茶碗、香帕、拂尘、痰盂等物随身伺候。
  姚溪暮没有到前面去的资格,他留在了俞星野的院子里,正捏着一根草棍逗弄着挂在檐下笼子里的白眼画眉,画眉惊人不耐逗,在笼中扑棱棱乱飞一气,扇起细羽微尘,迷了姚溪暮的眼睛。姚溪暮遂放弃逗鸟,揉着眼睛走回厅中,抬头看着梁上挂着的玻璃彩穗灯,看了良久。最后耐着性子躺在长榻上,闭了眼睛,默念起他所知晓的有限的经文,企图借此来排除心中的一切杂念与不安。
  刻在血肉中的仇恨在他心头突突跳跃,不肯松懈分毫,他时而惊慌失措,时而激动不已。
  百感交集之际,他奇异的设身处地的想起俞星野的境况来:俞星野怀揣着多年的阴谋,步步为营,俞太师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吗?是太相信他了吧。
  姚溪暮肯定了这个想法,俞太师对俞星野不可谓不好,俞星野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义子,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俞星野的身份也早就被他写进了俞家族谱,认祖归宗了的,不算流落在外的骨肉。而俞太师又没有别的儿子,往日里对俞星野的态度也多是偏袒纵容,是十足的慈父模样。
  俞星野不知会有多纠结,难怪他说自己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也是,明面上,俞太师和他父慈子孝沆瀣一气,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俞太师铲除异祸乱朝纲的帮凶。暗地里,他却跟小皇帝偷偷勾搭,时时酝酿着如何让自己的父亲倒台。
  说他不忠不孝倒也不算太冤枉。
  我比他好。姚溪暮在乱纷纷的心绪中琢磨出这么一句话,他想着:我只有仇恨,没有其他。
  仇恨是姚溪暮心头的一根巨刺,时日久了,同血肉长在了一处,不会再往深处扎,只会时不时的从心里沤出点血来,仅此而已。俞星野却比自己还要纠结难熬——也许他心中被扎的那根刺上,还裹着一层甜蜜的糖衣。
  甜也好,痛也好,姚溪暮感到久违的轻松,即使那一刻还没有来临,他似乎已经提前察觉到解脱的意味。他平静下来,安安稳稳的等到了午后,开始着手准备——俞星野在大花厅中给了留了一个位置,只要戏一开场,他就可以悄悄的进去。
  姚溪暮换了一身灰鹤色柳条纹的外袍,衣料上绣有暗花纹样,看不真切,只在阳光下泛着一点隐隐流动光泽。他将头发重新梳过,一丝不乱。低头将破晓稳稳的佩戴在腰上,放下衣袍,小心翼翼的遮掩着利剑的形状。
  姚溪暮本来就生的高挑单薄,小的时候就带了点娇矜的贵气,这么一打扮,显得更加的齐整-风流。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缓缓触摸着人-皮-面具的边缘,最终却没有揭下。
  “这个无所谓的。”姚溪暮对自己说:“以什么模样出现,都是我自己。”隔着一层面具来看这一出戏,姚溪暮始终觉得不大痛快,但他的真面目太扎眼,他自己也知道。府中的下人都没见过他的真实面容,若谁因此起了疑心,徒生变故,就是多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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