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皇帝是他亲手扶植上位的,只因婉转柔媚,听话可人,能被俞太师牢牢的控制在掌心。他常常伏在皇帝的身上大肆挞伐时,都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想要的,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欲望会膨胀,即使成了人上的人上,也不过是当下。俞太师是永远朝前看的人,不会满足于当下。
当夜深人静时,俞太师常常会生出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来,会感到空虚,想起一些让他牵肠挂肚的事。因为他并非是没有烦恼的,他的烦恼来源于旁人的野心。
他与嘉业侯的争夺时日已久,侯爷乃一品军侯,在北方一直不安稳,此次勾搭了齐王,以清君侧的名义大肆兴军,势如破竹的占了西北一大片,占了长安,驻扎在潼关以西。皇帝看着节节败退的战败,吓得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怎么办?爱卿,他们会来逼宫吗?”
俞太师将他抱紧一阵搓揉,调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臣在吗。”
俞太师盘算的很好,长安被占了,有什么关系?还有潼关呢,景怀林将军带着大军死守着,像一只铁桶,水泄不通。只要守住这个关卡,他们连洛阳都攻不进,怕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群叛军,师出无名,只要在潼关打成了胶着战,拖个三五个月大半年的,他们后方粮草补给统统跟不上,还不是只有投降。俞太师打定主意姚拖死对方,还派了竺怀今的人到嘉业侯的后方去捣乱,编童谣散布齐王同嘉业侯造反天理不容必定失败、烧军队的粮草、游说收买归顺嘉业侯的江湖组织、挑拨嘉业侯和齐王下属内讧……什么缺德事都干。嘉业侯和齐王在潼关外久攻不下,后方又乱了起来。急的焦头烂额之际,朝廷下了一道劝降的旨意,郑重其事的宣布,只要他俩投降退兵,交出兵权,还能留的一条性命滚回北边封地。嘉业侯不肯,跑去南边找襄王借兵,犹做困兽之斗。齐王也不服,指挥手底下的江湖组织反击灵犀塘,庙堂江湖乱成一锅粥。皇帝头疼不已,俞太师只得纡尊屈贵亲来洛阳谈判。
来时,嘉业侯在潼关外又败了一场,在这败军之际,嘉业侯审视了时局,最终选择前来洛阳谈判。
谈判的很顺利,因为俞太师将谈判之地选择在洛阳的金谷园中,此地原是富商石崇的别墅,奢靡之极,洛阳八景之一的金谷春晴,就是此处春日时的景色。
此时快要入冬,茂林修竹随风瘦,池沼碧波连玉宇。也别有一番景致。盛装的美人穿梭其中,个个都花枝招展语笑嫣然。
一直在前线拼杀的嘉业侯,入了这样的繁华之地,浑身的沙尘与杀伐决断的凛冽都抖落了,醉死在歌伎甜蜜的酒窝里,软倒在舞姬的杨柳腰上。
俞太师生的仪表堂堂,风流豪迈,颇有太白遗风。他将自己身前美人推至嘉业侯的怀中,握着酒杯,一步一晃道:“有美当爱,有酒且喝。拥美纵酒,皆当放歌。”他捏起怀中美人的下巴,美人微微张开潋滟的红唇,被灌下满满一杯葡萄美酒,喝的太急,浅红色的酒液溢出唇边,顺着唇角,划过雪白的颈项。俞太师的手指也顺着美人的唇角,捻过雪白的颈项,探入衣襟。美人挣扎着,俞太师哈哈大笑,将他抱得更紧,凑近他耳旁,“美人,你的喉结忘了遮住。”
这美人正是姚溪暮易容假扮,见已被人认出,身如燕起,瞬间从俞太师怀中滑出,回转几步,飞身上梁,从梁上摸了一柄三尺短剑,朝着俞太师的门面直面刺来,势如鹰击。
众美人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地往桌下柱子后头躲去。嘉业侯是真的醉了,趴在软塌上,呼呼声大作,这样的动静也没将他惊醒。
俞太师负手而立,避也不避,笑眯眯的看着姚溪暮。冰凉的剑气,如同山巅上的冰雪,袭上他眉间,俞太师闭上了眼睛,同时听见“当”的一声。
他的义子俞星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用两只手指夹住了姚溪暮的剑尖。俞太师睁开眼睛,缓缓后退了一步,顺着剑锋看向杀气腾腾的姚溪暮,淡淡道:“好秀丽的剑,正好配这么一个秀丽的美人,可惜,我不喜欢他身上的杀气。”他转身拍拍义子的肩膀,语气轻佻,“现在他是你的了。”
姚溪暮汗如雨下,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剑如同刺入了巨石生铁,嵌在俞星野双指之间,无法撼动分毫。
紧张之下,姚溪暮将俞星野的相貌看得格外清楚,这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的眉眼气度与俞太师如出一辙,也是极有魅力的男人,只是年轻许多,还偏于青涩,不似俞太师的风华绝代。如果不说俞星野是俞太师的义子,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俞太师的亲生儿子!
姚溪暮看着俞星野似笑非笑的神情,觉得十分眼熟,想起了在盛元坊的初见,高声道:“我们见过!”
高手过招,半分都错不得。只要微一愣神,便已错失机会。俞星野被姚溪暮这一打岔,指间微顿,聚集在手指的劲力已散。姚溪暮的瞳孔微微收缩,在这一瞬间,抽出了剑。
如同游龙入海,孤云出岫,清光赫赫,龙吟森森。
转身、出手、直刺!剑尖直锁俞太师的咽喉!
每一个步骤姚溪暮都算得很好,速度、力量和方向都竭尽了他平生所学,这甚至是他这十九年来,最完美的一次出手。
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避开这一剑,也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制住他的剑。
剑化作了风,昨夜西风凋碧树……
这是能让草木凋零,落英缤纷的一剑!
一只酒杯擦过姚溪暮的剑锋,谁也没有看见俞星野怎么出的手,但正是他扔出的酒杯,打偏了姚溪暮致命的一招。
酒杯与剑锋相撞,溅起火花。剑身巨震,失去了方向。酒杯碎裂,碎片四下崩裂,有一片正好擦着姚溪暮的脖子飞过,姚溪暮反应极快,顺势一偏,才未能伤及血管,只被割破表皮。鲜血渗出,苍白的脖子上好像黏上了一根红色的发丝,格外刺目。
姚溪暮脸色大变,猛然调转真气,拧身回剑。他不是个愚蠢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明白只要有俞星野在,他就绝对无法杀掉俞太师。
世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姚溪暮还太年轻,又天生乐观旷达。即使遭遇其中,也无法真正的体悟。他暂时无法接受这件事,这本来就是让一个天资聪颖又肯刻苦练功的年轻人难以接受的——承认自己的失败。
能他承认自己比不过的人只有江晚舟,他咬紧牙关,压制住胸臆间翻腾的热血,强聚内力,催动剑气。
化作天之将晓的第一缕阳光。
锐利无匹的光芒,绚丽耀目,急电般劈落而下。俞星野“咦”了一声,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拔刀相迎。
刀身一闪,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弧形寒光。
“嗤嗤”之声大作,刀光剑气纵横交错,真气激荡,呼卷澎湃。
刀光徒然暴涨,压制住剑气,不管姚溪暮飞掠绕蹿,总躲不开鬼魅一般的刀光。姚溪暮怒不可遏,清啸一声,使出了刺秦中的那一招“乱红追怨杨柳舞”,银光交叠飞舞,一道银光倏地没入姚溪暮肩上,冷的他寒毛直竖,周身衣物接连绽裂,左肩、胸前、大腿处接连受伤,锐痛袭来,血珠激射而出。
姚溪暮心中大凛,不敢恋战,腾空掠起,朝着庭院外御风翩然而去。
俞星野紧随着他飞掠而去。
冷月斜照,如霜的月光寂静无声,只有投射在石阶上的斑驳树影,随着风声不住摇晃。
穷寇莫追,俞星野有意无意的放慢了脚步,极目远眺,他没再看见姚溪暮的身影,转而回去了。俞太师又躺回了美人堆中,嘻嘻哈哈的喝着酒,他走上前取过一杯酒一口饮尽,抱拳行礼:“父亲,孩儿无能,竟让那个刺客跑了,没能杀了他。”
“星野,无妨。”俞太师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过来。”他冷笑着转头看着醉死在一旁的嘉业侯,捻过颌下的胡须,“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乖巧,送一个美人来刺杀本太师,若真被你杀了才可惜。”
“要下令封锁全城,追拿刺客吗?”
“不必,这次没能得手。”俞太师不知为何会有所感觉,但是心中就是如此笃定,于是叹了一口气道:“看着吧,他还会再来的。”
第57章 摔痛了
厅中灯火辉煌,在黑夜中点起这样的亮的灯火之人,往往是有要等的人。江晚舟坐在灯下,腰背挺直,手里执着一卷书。只有温蝉衣知道,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从姚溪暮出门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书卷没有翻动过一页。
他在担忧,担忧什么呢?
是不是害怕那个人不能回来?那个人曾经消失过,少主虽不顾险境亲自去寻找,但平时也未见得他因为此人的消失,而生出什么悲戚与伤感来。温蝉衣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斟了一杯茶捧到江晚舟面前,柔声道:“少主,请用茶。”
江晚舟随手接过,又随手放到一旁,始终没有抬起眼睛,“你又不是不知,晚上我是从不喝茶的。”
“是。”温蝉衣垂手立在一旁:“蝉衣心里紧张,竟然把这个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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