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燕辅佐了吕郢真一生,结局功败垂成,他们一路走过来的这一段经历却是天地可鉴的!
江慧燕坐在长方形的平椅上,弹着一架黑色的方形长琴。双手的手指灵活纤巧,面色平和如止水,看不出己方大势已去已经处在败亡时刻的感觉。
这才是最原始的江慧燕。青楼妓/女,抚弄弦琴。这一刻,她一点都不美,她失去了过去所有的美丽。因为,她已经不能恶毒起来了。
一曲琴声从她的手指下游走出来,响奏在大帐的整片的空间。犹如风吼雪松,犹如水激涟漪,不禁令人想起了塞外悠远的天空,沉淀着清澄的光,教人陶醉神往。
“呯!”
突然,一声“呯” 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江慧燕一剑砍断了每一根琴弦!
那动作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不带一丝迟疑。充分表现出了剑的主人的决心!
江慧燕跳下长椅,执剑走到吕郢真的面前来,持剑作揖道:“陛下,今日江氏自断琴弦,双手执剑,手舞青锋,愿为陛下歼杀敌人!”
平生第一次姣丽的面容变得线条深邃,剑眉星目眼露武将之光,盘成男子头髻的头发,布带在风中飘扬。她舍文从武!她英姿飒爽!今日,她人生第一次扬起剑锋上战场杀敌!她是一位英勇的武士!
吕郢真大笑,同样执起一剑,用欣赏目光看着她道:“慧姬,我们就来剑舞一番吧!”
“臣遵旨!”
两个人手上的一把剑瞬间都分成了两把剑,两个人四把剑就在那里舞动飞扬。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他们在那里合跳了一支天上有地下无的最绝美的剑舞,银色的剑锋闪在一团,已然快得看不清它们之间的动作!
此时,一把歌声忽然飘来。原来是殷泽在唱歌!
殷泽唱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个军人,一生不曾唱过几首歌。今天,他却在此高歌一曲!原来,他唱的是《易水歌》!他是在用燕太子丹易水送荆轲为荆轲饯行的典故,表达他出去就没打算还返的决心!
吕郢真见状,遂走到殷泽身前。他停下脚步。他激动地看着他。这名战将,与他出生入死多年,从来未曾情绪高涨真情流露至此。在沙场上百万次征战,无数的剑刃炮弹都夺不去他的性命,历经了一生刀光剑影未尝丧身。今天,终于是他与这个世界离别的时候了!
“天!冤啊!”
吕郢真对唱:
“百战沙场身未丧,缘何在此饮恨亡!”
歌声是雄鹰展翅时的一声长鸣,令彼此的心产生了共振,二人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特别情感。振聋发聩,荡气回肠,令人不寒而栗!
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和的歌声,带进了此生所有的感情!
到这里,两人俱已是泪流满面!
长歌当哭!无端添痛楚!泪压心窝,哭又如何,人生对酒当歌!
殷泽从旁边取过了一壶酒,分别给自己和吕郢真倒了一杯。“陛下,我们来敬酒吧!”
“好!”
“呯!”“第一杯,敬天!”两杯酒水洒上天。
“呯!”“第二杯,敬地!”两杯酒水倒下地。
“呯!”“第三杯,敬你我一生的情谊!”两杯酒水干进肚子里。
听殷泽干完这三杯酒,吕郢真大笑,“死后碧落黄泉,我们来生再做过好兄弟!”
这三杯酒,足以总结二人毕生的友谊!将之说给天地听,说给江山听,瞬间雷电霹雳!
“我此生,能有你们这二位知己,同生共死。我觉得,死而无憾!”
吕郢墨望着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也直直回望着吕郢真。两个人的嘴角皆有释然的微笑。
突然,吕郢真的马哭了!
吕郢真讶异地看着那只马,只见那只马的黑色眼珠无声流下了泪水……
“马!”他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吼道,“——马呀……马呀!你一生壮烈,沙场驰骋,今天为什么哭泣?莫非你也伤离别?是不是连你也知道,往事不堪从头阅!唯独望一眼沙场,说一声别矣,功罪留待他人说!”
吕郢真手执宝剑骑上马,后面跟随着江慧燕和殷泽,三人一起用尽此生的力气向大帐外面的白色太阳光奔跑。
“来吧!让我们最后一次杀个痛快吧!!!!!!!!!!”
三人冲出大帐外,冲进了战场,冲进了禁卫军的人群……
战争结束。
七万天策军无一个人投降,全部战死沙场。
这一场内战为整个国家创下了严重的伤口。数以万计的人因此而丧生,凡军队所到之处,皆血流成河。白骨铺满了大地,尸体堆积在河边,随便乌鸦去啃食。这场战争过后,凉国元气大伤,注定再也没有人想要打仗了。军队已经耗不起,人民亦已经耗不起,生命和大自然为战争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沉重了。
赢了是天大的捷报,却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很开心。全国都笼罩在一片沉抑的氛围之中。
三天后。
“陛下,吕郢真已经被各路将军伏诛,江慧燕、殷泽等等他的所有党羽亦已经全部被诛除。”
皇宫之中,吕光看着下面禀奏的一位将军,轻揉了揉额头,然后,挥手将其摒退。
“……真儿,你又何苦如此?”
天家无亲情。都说君王无情,帝王家是最残酷的。可是,虎毒不食子,吕光又何尝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最后死于自己手下的臣子手中?
“唉……”
吕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拿起笔,一手龙蛇,写下了一道圣旨。
一日之后,武威的城墙上,一道印有御用镇国方印的告示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即日起,吕郢真是永远的罪人。任何人不可歌颂之,不可提此平反之事,违令者斩!”
人人都说,陛下……这是震怒了啊……
第35章 善刀而藏之
晔王府。
风箫踉踉跄跄地跑进来,一脸手忙脚乱,“主上!皇上突然派人来,说有及时传召,什么事却没有明说!很古怪!”
吕郢墨心中一下咯噔,紧紧抓住了拳头,“他有说父皇跟谁在一起吗?”
“他说,皇上现在和太子在一起。”
“大事不好了。”
吕郢墨随即冲身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皇宫。
朝阳殿。
吕光正襟危坐,脸色严肃,脸上一片阴晴不定。前方,太子吕郢篆一个人挺身而立,从容地站着。
“儿臣给父皇请安。”吕郢墨速速走到太子的旁边,蹲跪行礼。
吕光挑眉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起来说话吧。”
闻言,吕郢墨才站起来,“谢父皇。”
吕光重声叹息,面色失望,不想看吕郢墨的脸。“墨儿,太子现在参你,说真儿谋反的那一封信是你伪造的,是你设局诬陷真儿谋反。”
那一瞬间,吕郢墨心里有千丝万丝的雷电闪过,无穷无尽的心虚和恐惧充斥了他的整片内心世界。恍的一下眼前一黑,仿佛置身在黑暗的宇宙,一个人面对着吸纳他的灵魂核心的天地。他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彷徨过,他真的没有这么怕过,他浑身都在发抖,如果可以,他想他的心吓得会跳出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个就是现在他的脑内唯一的想法。
“刷” 吕郢墨双膝重重跪下来,地板咯得他双膝裂开似地疼,他却毫无所觉。
接下来,他只见得太子为证明他的罪行而展示证据——吕郢篆神态自若,取出三张信纸来,经由欧幸式的手交到了吕光的手上。
“这三封信,是官员截获的。全是段逸写给晔王的信。第一封,说他和晔王连成了一线,合作诬陷吕郢真。第二封,有提到晔王从骧王府偷出了印章。第三封,问晔王伪造的吕郢真的假谋逆信候送达的时间。证据确凿,毋庸抵赖。”
吕光看着手里那三张信纸,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啪啪啪”吕郢篆拍掌三声,一个人押着另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被押着的那一个人,正是吕郢墨的心腹太监——小轩子!
吕郢真看着押着第一个人的眼,笑道:“沙康,你是负责守着武威大城门的守卫。吕郢真谋反事发前,你是否有见过你押着的这个太监?”
男人答:“有。这个人是晔王府的太监,叫小轩子。他用晔王府路引走大城门,出入大城门有纪录的。”他展示出一本簿子来,打开簿子呈上给吕光,“看,这一天,就有小轩子出入大城门的纪录。”
吕光看着手里的簿子,脸色黑得无以复加。
吕郢篆转身,看着侧边的吕郢墨,微笑,“晔王,刑律有‘反坐’之规定 ,对于诬告,把被诬告人应得的刑罚,反过来加在诬告人身上。谁诬告他人,就将同等的罪刑加诸于谁。谋反是死罪,凡谋反者皆处死。今吕郢真本无谋反之事,你勾通外臣,诬告叛逆,理应处死。”
此时,吕光终于正眼看向吕郢墨,双目滚圆,金刚怒目,愤怒道:“墨儿,太子所参之事,你认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