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垂拱殿往南书房走去,粟青漫不经心地进了前院,推开屋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书案上却堆着乱七八糟的文房四宝。后院传来了隐约的嬉闹声,他继续往里走,透过窗户看到了后院里的一群人。
这虽说是南书房的后院,但更像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园子,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不说全有,至少有亭和台,还有一个不大的荷塘,水面上绽开了几朵粉荷。
“小荷浮水舒还卷。”
“绿竹扶疏正盈窗。”
一群半大的少年和稚童围坐在荷塘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对子,个个对得兴高采烈。领着他们出来的秦太傅正悠哉悠哉地坐在一侧的草地上,抱着壶小酒喝得高兴。
粟青没有走近,而是远远望着。这是在练习联对子?他心中淡淡想着,并无多大兴趣围观,转身欲离开。
“瑶卿!”
秦杦听到有人叫自己,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小院的月牙门后走出一个熟悉的人。
“二王爷,来的正好。”秦杦连忙站起来,把酒壶放到地上,“小瑞子,把东西拿过来。”
岑炽刚刚见他坐草地上喝酒的样子,觉得好笑:“哪来的酒?上着课呢你还喝。”
“我们家小瑞子送来的,我还让他顺便把要带走的东西给收拾了。”秦杦从小瑞子手上接过一个小包袱,又递给岑炽,岑炽忙接下,暗自掂了掂,里面没有重物,都是很轻的东西。
“杭城北边河道街上,锦香楼,就是你把我带出来那儿。那孩子,你知道的,叫晓禾。你得闲了就把东西给他,别忘了替我报个平安,他若问起你我的事来,只挑好的说,不准说不好的……”秦杦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岑炽只好不停点头。
“记全了吗?”
“嗯!”岑炽信誓旦旦。
秦杦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我就担心他,你代我去看看他也好。”
“昨天那个你发小不是也在杭城?”
“你傻啦,昨天见过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杭城。他陪人来科考,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哦……”岑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看他挺眼熟的,是不是以前见过?他还在什么时候来过京城?”
秦杦陷入了沉思。
“两年前元夜,你们可能见过。我醉了,他带着我的。”
“……”岑炽想起来了,当时皇兄抱着瑶卿听他唱《十八摸》,听完最后一摸的时候,有个人来领走了瑶卿。
“所以……你发小知道他昨天和皇上坐在一块玩酒令吗?”
“不知道,他们都没认出对方……”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思。
粟青是红着眼睛回到垂拱殿的。
“发生什么了?”岑熠见他眼里含着泪光,顿时不知所措。
“课上得很顺利,秦瑶卿讲得很好,他们也都听得很认真……”粟青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冷下脸来汇报情况。
由于脸变得太快,岑熠以为刚才是自己看花眼了,且粟青语气很稳定,他便放心地不管了。
瑶卿的课……皇上动了去观摩的心思。可看看满案的奏折,他只能打算着过段时间再去。会试将近,他这个皇帝可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她们是妹子,所以是在其他时间上课~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诗赋
之后连续几天,秦杦一下朝就直奔南书房,算下来也上了几堂课,教的东西乱七八糟。今天练习对仗,明天读音律,后天讲典故,大后天上手作诗……上课地点同样混乱,荷塘边,榕树下,芍药丛里…… 偏偏这无规律的教学方式大受欢迎,许多以前因为讨厌读书而不来上学的皇家子弟们特意起了个大早挤到南书房抢位置听课。当然,他们主要还是冲着这位新来的太傅的相貌和名气来的。
短短几天,皇家宗室凡是仍在读书年纪的少年幼童,皆跑到了南书房。位置不够,站窗边,坐地上,顽皮的爬屋顶上揭块瓦,可谓是花样百出。
皇上偶然听闻了南书房的盛况,脸上非但没露出欣喜的表情,还愈发焦虑。当初他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去听课,放心地让秦杦去授课了,现在好了,心上人被那么多人看着,他的醋罐子就翻了。
朕的人只有朕能看!
岑熠微怒地从奏案前起身,决定去南书房一趟。
面前的一众大臣面露惑色:“皇上,考卷还没出完,您这是……”
岑熠握紧拳头,咬住下唇狠狠道:“朕坐累了站着休息下,你们继续!”
与皇上截然相反,秦杦这几天过得很是称心如意。他发现讲课蛮好玩的,站在众多比他小的少年面前滔滔不绝地讲一两个时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者他完全不管不顾,喝着小酒打发时间,让学生们自行联诗,享受着这份惬意。
尤其是这群皇族宗亲家的孩子和贵族官宦子弟以渴求知识或者说是崇拜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秦杦的虚荣心。
秦杦对这样的日子还算满意,便把当初突然被封官的小情绪丢到了脑后。
看来做官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不用接触那块污浊的地方,只需面对些孩子,讲诉着他的理想过往。
南书房的少年中,有一人引起了秦杦的注意。那是秦杦第一天来南书房时,说皇兄特别喜欢秦杦的王爷。秦杦留心观察了几天,确认了这是皇上的三弟,三王爷岑炀。
他之所以引起秦杦注意,是因为他随身的一个内侍眉眼令秦杦感到熟悉,秦杦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这一主一仆。
某个下了学的午后,南书房里只剩了寥寥几人,秦杦在回紫宸宫的路上想起酒壶落下了,又不好意思麻烦烟草或是小瑞子去取,就自己折回去了。
剩下没走的都是皇上的弟弟们,因为尚未到年纪出宫建府,就都住宫里,不急着赶回去。三王爷岑炀坐在窗边,他的内侍竟挨着他坐下了,嘴角往上扬,心情似是不错。秦杦不远不近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内侍眼熟。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面容格外清秀温润,眼睛很是灵动,平常话不多,却很多笑容。
“别动,我写给你看。”岑炀看似霸道地抢下了内侍手上的羊毫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小内侍笑眼弯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
“这几个字略难写,你慢慢来。”岑炀把羊毫笔还给他,小内侍低头接过笔,脸上飞快地染了一层红晕,又飞快地褪去了。
“你写太快了……”摆弄了一会儿仍无从下笔,内侍红着耳朵把笔给回岑炀。
岑炀有着某种带着邪魅的俊气,勾唇一笑的样子让小内侍耳朵红得更厉害了。他凑近发红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是想让我慢点?”
边说着,他还伸手捏了下那清秀的脸蛋。可常服宽大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墨水,染黑了一片,内侍急忙掏出帕子盖上去扑救:“你看你又这么大意,这是第几件了!”
这时秦杦已经跨进了门,听到屋里剩的几位年纪更小的王爷咯咯笑了起来。
“三皇兄又把三嫂做的衣裳弄脏了,哈哈哈哈哈……”
“回去该挨罚啦!”
“……”作为先生我是不是应该管一下?
可秦杦最后选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只是后来秦杦更加留心这位三王爷了,也听过几次三王爷唤那内侍“时雨”。
时雨……梅子黄时雨?
秦杦不由得想到了贺铸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哟,这名还和自家烟草沾点关系。秦杦本就是个心大的,没有细想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进入了八月,同时也是科考月。年前因为先帝辞世,会试推迟到此时,岑熠愈发忙碌了,根本抽不得闲去看一眼秦杦。见不了心上人的帝王变得特别暴躁易怒,众臣皆是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求明哲保身。
于是皇上更忙了,也更暴躁了。
到了八月中旬时,会试正式开始了。
秦杦既然答应了皇上做诗赋的阅卷官,就说到做到,当天便主动跑到了垂拱殿取卷子。
皇上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心情无比顺畅。
“你,你来了?”岑熠有点小紧张,毕竟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嗯,卷子呢?”秦杦倒无所谓地随便找了个位坐下。环顾四周他才发现,殿里除却皇上外,只有他一人。
岑熠提前就叫人取了一叠答卷来,这会都给了秦杦看。秦杦接过卷子翻了翻,发现字迹都是一样的。
“防止阅卷官认得考生字迹,所以有专人誊写。”岑熠介绍道。
“原来如此。”秦杦看着手中字迹一模一样的答卷,心道誊写这东西的人真不容易,工作量这么大。
“喝茶吗?不苦的,我叫人放了糖。”岑熠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茶壶慢慢斟茶,秦杦刚要拒绝,可听说放了糖便又拿起了一杯送入口。
“好甜。”秦杦虽这么说,眉头却不皱一下。
岑熠笑着不说话,埋头工作起来,秦杦很快喝完了一杯,跟着看起了卷子。
诗赋这一考试项目在很多人看来都很没必要存在。首先它本身就没什么用处,若不是为了科考,没有人会专门去研究它。其次,诗赋的考题往往出得束缚刻板,不仅鲜少有佳作,而且与吏治要求相距甚远。一直以来都有大臣提出废诗赋,历代帝王也有这么考虑的。然而几百上千年下来,诗赋依然好端端的没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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