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那为首的一惊,连忙分出十人往西。
沈无常见状,复又摸出两颗菩提珠来,却分左右二路,直奔南北墙而去。
两处同时响起一声:
——啪!
那为首的两股站战,若不是有人看着,恐怕要吓得转身就跑,心说这世上真有鬼不成?
众人听了也是面如土色,只将手中火把乱挥,长剑却是万万不敢施展了。
沈无常袖着手,看院中一片乱象。
顾风流见那魔头玩得兴起,暗道这果然是个狠心短命的,杀人不眨眼也就罢了,还有这样折磨人的爱好。但他露的这手暗器功夫却实在高明得可怕,闻者惊心,见者动容,纵观天下豪杰,竟四十年以来无人能出其右!
“究竟是谁?!”
为首的忍不住发问,却歇斯底里,几乎不曾喊破嗓子。
那魔头闻言,忽然摸出把寒星镖来,左手一抬,一点寒芒直直钉入那阁楼屋檐正中一片莲花瓦当的莲心。
就在出手的那瞬,他的人也已飘飘然落在栏杆边上。
火光闪动,
顾风流极殷勤地为他燃起火折。
沈无常借一段微茫萤火,见:
那栏杆颇旧,上面的朱漆已斑驳不清,上面带着三四道极深的划痕,似曾有绳索穿过,却偏偏未留下一丝一缕。
那魔头沉吟,又低头去看脚下的青砖地面。
青砖也颇旧,遍布深深浅浅的凹坑,浓绿的苔藓,枯黄的柳叶,
秋雨浮起一层流光,光芒如水,漂漂荡荡。
顾小公子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问:
“怎么?”
那活阎罗蹙着眉头,见流水中有细屑沉浮,忽然说:
“你看,这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暴喝:
“什么人?!”
随着这一声吼,十数跳人影自东边飞奔而来,
恐怕是先前被派出去的人手,兜兜转转,竟回到了原地。
沈无常见状,手中赫然多了把精铁飞针,正要打出,却觉得胳膊一沉。
那活阎罗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杀半个,这世上本就无人能阻挡那快逾闪电的一击,
任何人都不能!
只有顾小公子除外。
顾风流拽着他的胳膊,急声道:
“走!”
沈无常瞪他一眼,刚想说眼下若不动手能去的便只有阎王殿而已。
但他话未出口,就忽然被顾小公子揽进了怀里,尔后飞身下坠,“扑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夜色下如墨似漆。
那魔头关外风沙里长大,就连过腰深的河都未曾见过,与这江南水乡更是八字不合。他屏着一口气,听岸上传来的呼喊声晃动着远去,不可抑制地惶恐起来。他在心底里把顾小公子骂了千万遍,几乎要气炸了肺。幸而那刀客还算有点良心,紧紧抓着他的手,竟一刻也未放松。
骆家园外这条河并不宽,顾风流洞庭湖上长大,水性又极好,横渡不过片刻工夫。
但沈无常却觉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待他伸手触到岸边的石阶,喉中灌入新鲜的空气,整个人都好像死去活来一般。
“你,你……你可知我不会水?”
沈无常喘着粗气,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顾风流叉着腰,鼻尖挂着水珠,卷发濡湿,锦袍下现出一段紧凑的肌肉线条。他见那魔头竟也有无奈何的事情,笑说:
“我的确不知道。”
沈无常知他必定口是心非,但论斗嘴,恐怕过一百年都不是那人精的对手,便也不再计较,却愤然质问:
“你为何阻我出手!”
顾小公子不慌不忙,
“你若动手,岂不又要多背上几条人命,多扛下几桩血债?”
那魔头闻言瞥他一眼,幽幽道: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但如此一来,即便证明追魂门与你无关,武林中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无常听罢却怔怔然发愣,半晌,凄凉一笑,
“你,你到现在,还相信他们会放过我吗?”
“我……”
顾风流自知揭了那魔头痛处,巧舌如簧顿时失去用武之地,不禁哑然。
那魔头见他眉头紧锁,忽然间软了心肠,
“我沈无常也不需要他们放过,你原谅我,你能原谅我就够了。”
“可是——”
“本来这世上,如你一般好心的傻子就不多。”沈无常打断他,
“快回去罢,天好冷。”
别院里的桂花,被秋风吹落,留下刻骨的芬芳,随细雨浸润大地。
窗外极寒,窗内却温暖。
不得不说,顾小公子是个很周到的人。
他傍晚出门时见天空沉沉欲雨,料到恐怕要落汤鸡似的回来,提早命人备了热水。
沈无常将那湿透的外袍扔进竹筐里,毫不迟疑,一脚踏进水气氤氲的木桶中。
顾风流跟在他后面,怔怔然看着那一双长腿,一把细腰,一对薄肩,心慌意乱。他从前仰仗脸皮颇厚,尚能装得光明磊落。但如今和那魔头有了些确实的关系,知道了些不可告人的好处,竟蓦地局促起来。
沈无常见他低头杵在原地,挑眉:
“你什么毛病?”
顾小公子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去扯衣带,脱锦袍,几乎不曾把自己绊倒。
沈无常浸在热水中看他魂不守舍,脸上忽然多了些温柔神情,笑他:
“你看都看了,做都做了,有什么好慌的?”
顾风流心说这魔头倒是大度得厉害,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也踏入那木桶之中。
水光闪闪烁烁,照在苍白而满是伤痕的肌肤上,从肋下漫至胸口。
沈无常靠在木桶边,一双凤眼有些懒散,慢声道:
“骆家禁地里那座阁楼……”
顾风流没料他竟问的这个,抱着胳膊等那下文。
“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剑。”
“什么剑?”
顾小公子向来对中原武林掌故如数家珍,流利地回答说:
“碧血琉璃剑。”
没等沈无常再问,就解释道:
“碧血琉璃剑是骆家祖传宝剑,既轻且薄,杀人不见血,见血不留痕。昔年骆照萍独步四海,剑挑天下用的便是这把。后来传给了独子骆飞,骆飞又传给了骆云笙。供在了禁地小楼已历两代之久。”
沈无常闻言却露出个古怪神情,问:
“那剑,确实在阁楼里么?”
顾小公子不明所以,道:
“怎么不在,否则守卫为什么一有响动便要聚往那小楼呢?”
“或许……”
“你莫不是在关外听了什么荒唐传说?”顾风流一顿,又道:
“我却有一件真事要与你说。”
“怎么?”
“骆家禁地不许外人涉足,因此先前绕了些远路,今日一看,那百利银庄距骆家禁地不过一里之遥。骆家禁地边的小河,便是百利银庄后院的那条。”
沈无常闻言一愣,
“那又怎样呢?”
“两家想必有些关联……你今晚将寒星镖打在那阁楼瓦当上,明早被人发现,骆家必定大乱,或许能浑水摸鱼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第四卷还剩下三章(掰手指
☆、灵光一闪
清晨,
烟雨楼台。
东方的天空现出一点微茫的亮光,斜斜地,照在骆家禁地的小楼上。
院中,几个守卫正低头打扫,竹枝拂过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虽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却惴惴不安。昨夜的不速之客就如鬼魅同样,来无影,去无踪,甚至不留一点痕迹。
那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都想问,却偏偏无人开口,
说到底,
这世上许多事岂非都因刨根问底而起?
就在这时,
其中一个忽觉得眼前一花。
他愕然抬头,见房檐正中有一点寒芒,泛着幽蓝颜色,在晨辉里闪光。他疑心有诈,与身边众人交换了眼神,方拔起身形,跃上小楼。
只见一把精铁飞镖赫然嵌在瓦当中央,没入两寸三分,瓦片却丝毫未碎。
好快的暗器,好狠的暗器!
他伸手将那飞镖拔出:
四棱,菱形,尾上一点十字刻线。
那人“啊”地一声惊呼,吓得险些跌下楼去,半晌才喘匀了呼吸,惶然大叫:
“寒,寒星镖!这是寒星镖!沈无常来啦!”
这消息如烈火燎原,瞬息间传遍了骆府,上上下下手忙脚乱,一干众人被召集在前厅议事。
——咚咚咚!
传话的人将房门敲得山响,一开口,火急火燎,
“顾公子,顾七公子!”
那刀客正搂着沈无常与周公对弈,闻言惊醒过来,颇有几分不耐,
“怎么了?”
“沈,沈无常!”
那魔头听有人喊自己名字,也一蹙眉头,睁开眼来,刚想问个究竟便被顾小公子掩上了嘴。
顾风流替他说:
“沈无常来了?”
“今早护院递来一支寒星镖,不会有假的,请顾公子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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