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尹修面临原本打算好的会见大师兄的日子时,曾经燃烧过的满腔热情已被时间冲的很淡了。然而临阵退缩这种事是十分不能被原谅的,于是尹修将僧袍整理的连个褶子都看不出之后,便揣着雄心壮志奔赴去了大师兄居住的院子。
只是,走到了半道的尹修才记起,他,似乎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哪里啊!不得已原路返回,打算将尚空拉来为他做个向导。可等他回了他和尚空居住的院子,却到处也没能寻见尚空。
“这小孩,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关键时刻就见不到人呢。”尹修嘀咕着,抬腿又出了门去。
虽说没了尚空这个向导,寺中却是不缺认得路的僧人的,更何况镇国寺乃是大玄朝第一寺,寺中弟子众多,不需费心寻找,尹修随意走在路上便遇见了好些个。断断续续拦路询问了五六个弟子,尹修终于摸到了大师兄的院门。
尹修踏上台阶,刚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出于礼貌,尹修还是继续敲了敲门。只是,他敲了许久竟没人来应门,直到他抬起的胳膊都有些酸了,见还没有人来,便放下了手,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向内走了一阵,尹修这才发觉自个儿脚步轻的跟个做贼的似的,如同掩饰一般,他马上将整个脚掌都踏在了地上,还使力踩了踩。踩完了,又后知后觉自己的行径像个欲盖弥彰的傻子。不禁唏嘘:尹修啊尹修,瞧你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给吓得,你这还没正面跟人打过交道呢,就吓得这个怂样,待会儿面对面见了,你还不得给人弯腰鞠躬叫大爷啊!
自我谴责了一番,尹修终于挺起了腰杆向院子里走去,即将绕过影壁时,耳边渐渐听见谁在说话的声音。尹修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回头敲门再来一遍,毕竟未经人允许便进了人家的院子有些说不过去。转身时,却忽然觉着那声音有些耳熟,脆脆的,嫩嫩的,这不是空空吗?他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来帮我打探敌情的?好小子,回头一定得好好疼他!
尹修正得意着,便觉那声音渐渐靠近了,似乎就在影壁的另一侧不远处,这下他的位置便有些尴尬了,竟跟个听墙角的似的。
“大师兄,二师兄前些日子被狗咬伤了。”是尚空的声音。
“是吗。”这个声音听来不太熟悉,仔细想想,却是也听过的。那日在后山,大师兄接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空空前,便是用这个嗓音与尹修说:“我抱他。”那声音十分清润,带点稚嫩,少年的嗓音。只是那日他接过尚空之后,便只顾埋头向前走,一个字也没有再说。那一路上尚空乖巧的很,没有再哭,他连哄都不需要哄了,自是也不需要再开口说话。
那之后隔了这许久,还能认得出大师兄的声音,尹修自认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这厢尹修心中正自夸的起劲,那边的交谈也半点没有耽搁。
尚空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声音中透着喜悦,“大师兄,二师兄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料得就算他谈起关于二师兄的话题,大师兄也不定会接话,他便干脆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样大师兄便会听了。他劝二师兄回头是岸的话是出自真心,可此时想要两位师兄不要再这样疏离也是出自真心。两个师兄分明都这么好,却整日势同水火,不,是根本没有交集,这叫他很难受,如果大师兄肯理二师兄,而二师兄又能不那么喜欢大师兄就好了。唉,他夹在中间真的好难过啊!
“二师兄说烤鸡好吃,见我不信,他便要去偷了鸡来烤给我吃,叫我给他看着旁人。可是他捉鸡捉的起兴,却没看见拴住那只狼狗的篱笆松了。二师兄被狼狗追了好久呢,他们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后来,”尚空低下头,“我不小心给二师兄说错了方向,他跑进了死胡同里,被那只狗追上了,就被咬了。”越说,原本话中的喜悦便越少,尚空莫名其妙的又开始自责,分明之前二师兄养伤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许多次不怪他了,可他自己却总觉得自己做错了,害的二师兄受伤。
尚清抬手摸摸他的小脑瓜,开口时嗓音仍有些如同在后山那日的生硬,却也含了几丝温柔。“他要去偷鸡,本来便是他的错,被狗咬了,这算是咎由自取,懂吗?尚空不用自责,你只是无心之失,即便你没有与他指错路,叫他逃了,顶多不过三五时,师父也会知晓此事,到时他受的责罚定然也不会轻到哪里去。换言之,其实你也算是帮了他,总之你定也与他道过歉了,他若说不介意,你便也莫要再想了,好吗?”
听他竟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还有大半是关于自己的,尹修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第一次见到尚清时只远远地瞥见一个身影,不过一瞬,那孩子便走了,第二次见,那时他便已觉出,这孩子缺点人气儿,待人有些冷冰冰的。后来尹修私下里将它归结于尚清自小不太受宠的缘故,必定也是在一个压力较大的环境下长大的,母亲亡故,父亲又不太待见他,缺少亲情长成这种冷冰冰的性子也是难免的。可方才这一大段话,可当真是改变了尹修对尚清的认知了,或许这孩子还是挺有人味的。
“大师兄,你为什么讨厌二师兄呢?因为他害得你进了镇国寺吗?”尚空点点头,却又问了另一件事。
尚清听他问这事,有些意外,“为何这样问?”
“因为除此之外,二师兄并没有做什么啊,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讨厌他啊?”
“也许,”尚清低喃,“就是因为他喜欢我吧。”
“被人喜欢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若是旁人喜欢我,我就高兴。”
“那你说,谁喜欢你?每日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我这里的吃食全进你的肚子里了,瞧瞧你胖成什么样了,我都快抱不动了。”说着,少年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便愈加显得温柔。
便是这略显温柔的几句话,听得尹修连连吃惊,忍不住好奇,悄悄挪到影壁的边缘去,探出头朝外瞥了一眼。竟见尚清坐在石桌旁,而尚空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整个抱在怀中。尚空一边与他说话,手中却也没闲着,一手抓着一块点心,吃的嘴边全是点心沫子。这么一幅温馨十足的画面,简直晃瞎了尹修的眼,他与尚空在一处时,便好似两个闲不住的野猴子,整日上蹿下跳。便是闲下来,两人也不曾规规矩矩坐着过,不是斜倚着,便是干脆躺着。这么两厢比下来,他一个三十二岁的大叔,竟还没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稳重。
那边尚空被一通数落的脸红了,支支吾吾的道:“大师兄喜欢我,二师兄也喜欢我,还有师父,圆达师侄,他们都喜欢我。”
“在你看来,什么是喜欢?”
“待我好,便是喜欢我。”
“那你何时看见你二师兄待我好了?”尚清抓住他话中的遗漏问道。
尚空一时间被问住了,因为自打他入寺以来,大师兄与二师兄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二师兄哪怕想要待大师兄好,也是没有机会的。想到此处,他倒是忽然记起前些日子二师兄问起过的事,张口便道:“二师兄给大师兄送酒喝了。”
尚清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皱的很深,尚空见此,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问他:“大师兄,酒不好喝吗?”
尚清回神,抚着他的背道:“酒并非什么好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喝,大师兄不喜欢了?尚空觉得,那一回二师兄之所以被大师兄打,一定是因为二师兄送的酒不好喝,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他。
“大师兄,二师兄上一回为了偷看你不小心摔到脑袋了,他说他的脑袋摔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那你不要再与他计较之前的事了,日后好好相处好不好?”
尚清不语,尚空便再接再厉,“好不好?好不好”拿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叫他失望,尚清轻声答应,“好。”反正没有第三人听见,他便是暂时哄哄他也无妨。只是那个尚远······
被某人在心中提到的尹修浑身没由来的一阵哆嗦,左右张望,奇了,没起风啊。他摸摸泛酸的鼻头,暗忖听到这么多人家的悄悄话,再听下去有些不像话,是否也该走了?看今日的情形,尚空在场,他自然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问出那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还是改日再来吧。
方才听两人的对话,提到了酒,而大师兄的语气,对那坛酒简直是深恶痛绝的,这简直又让尹修心中的忧虑加重了一分。唉,老天爷,你就不能给我送来个好点的消息吗?也不枉我在这大气都不敢出的蹲这许久啊。
尹修轻轻转身,蹑手蹑脚地向院门退出去,一步,两步······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妖风吹动了院门,正撞在他的肩上,闷闷的“咚”的一声。
“谁?”院内传来尚清的询问,尹修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大师兄,是我,尚远。”
那边停顿了片刻,方道:“进来吧。”
听那声音其实是不情愿叫他进来的,其实,他也不想进啊,大师兄啊,你怎么就不能实诚点,直接将他轰出去便好了啊!“大师兄。”尹修进了院子,停在石桌旁,有模有样的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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