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的不屑、对世的荒谬,在这万籁俱寂的沙漠之中达到了沸腾。怎会有人相信九转珠可使人长生呢?未入世之前,陆沉以为至少江湖是不同的,江湖中人是快意恩仇、不计得失的翘楚。却没想到江湖中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断了猜疑。风霜难平,爱恨皆是苦处。 怨只怨匹夫无罪罢了。这世道逼人老,何谓真正的道?
可叹我已探寻不到......
一阵风飘忽不定,如期而至,卷着男人最后一丝遗留的体温赶往故地。那里有数十英魂在等待,只待这唯一的传人同他们一道踏向黄泉,再不回头看着尘世。
“曲终和,风流本是慕娇娥。多□□留往间客,不怯缘过。
得快活且就快活,今奈何,谁定他风波。痴绝半生,断梦逝者。”
一曲终了,顾平铿锵一声斩破大石。他微微垂首,最后一次亲吻男人的薄唇。
“痴绝半生,断梦逝者.......”
待李清夷主仆二人听见动静赶来时看到的,便是陆沉消失的一幕。少年沉默地跪在地上,注视着男人。看着他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来,而血肉肌骨却在霞云之中化作万千光点,缱绻而又留恋地围绕在他身边。
那些光点蹭了蹭少年的长发,万分不舍地向天边逸散而去。陆沉从这长久的噩梦之中永远的脱离出去了,他无声无息地走了,如同风回归了天空的怀抱。
起风了,此地徒留下一颗浑圆赤红的珠子,以及一个失去魂魄的人。
李清夷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悼念了几句。他视线转开,却突然注意到了地上的珠子。
“九转珠?!” 他不可置信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少年站了起来,将那枚珠子拾在手里珍而重之地护好,又向两人行了一礼:“慢待二位,是顾某的不是。二位若有疑问,顾某定会知无不言。”
他的礼数周全,声音虽然喑哑却也情真意切,李清夷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半晌后安慰道:“小兄弟姓顾啊?在下确实有些事想要,但不急着这一时一刻,你先......” 他指了指地上,说道:“陆兄走的匆忙,合该为他立个——衣冠冢。”
“是,多谢大哥提醒。” 少年笑了笑:“二位先休息吧。”
我笑起来一定很奇怪。顾平心里嘲道,提起地上的柴刀,再没说一句话,向屋后走去。
夜幕降临,繁星缀空。顾平挖开一个坑,手却怎么样也不忍把珠子放在里面。这是陆沉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比什么玉珏和信都要珍贵百倍的东西。这珠子是暖的,摸着它心里都有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好像陆沉还没有走,他明日还要为药钱而努力似的。
少年犹豫了一瞬,便只将一个药碗放入了坑中,又将那信放在了碑前。陆沉既然已走,那么他也不需要什么人保护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才掂起了刀和劈碎的石块走了出去。
“李大哥,烦请帮个忙。” 顾平将刀和石头都递了过去:“为他写个碑吧。我不识字儿。”
李清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刀:“刻什么?”
“爱人陆沉之墓。” 少年平淡地说出了惊天之语。
“你说什么?!”李清夷震惊不已,他惊疑不定地说道:“陆沉乃是道人,天生便去了情丝,怎会有这些情情爱爱的想法?”
“他不爱我,我知晓。” 顾平垂下了眼帘,看着被烧的漆黑的地面,复又抬起了眼:“我爱他,足够了。”
这不可能。李清夷甚至想用更明确的话告诉痴心妄想的少年,陆沉不可能爱上一个人。可是当他目光触及少年清凌的目光时,一切话语都失去了意义。
李清夷突然赌气似的拿起了刀,刻,怎么不刻?反正是陆沉的碑,被打上烙印的也是他。待那人到了地府也别来找他,找这少年去吧。
他一刀一刀端正无比刻下这六个字,又削了下边角,然后将石头抛给了少年:“好了,拿去吧。”
“谢谢您。” 少年郑重无比地抱着石碑,他抚摸着‘陆沉’二字,喃喃地说道:“这就是你。”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 李清夷叹了声气,怀念地说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他是真正的守道者。”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少年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悲从中来,他抿紧唇,克制着酸软的眼眶。
若世间有真正的道义,那么我将用一生来遵护它。
若世间道义已消,我必会用一生去探求他。
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出自《庄子·杂篇·则阳》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出自《孟子·尽心》
第46章 离分不定
眼前是漫天的黄沙,日光白的近乎透明,炙烤着他的身躯。男人摸索着腰间的酒壶,只倒出了几滴酒出来抚慰一下疼痛的咽喉,浓烈的酒液如同琼浆一般缓解了喉间的干渴,却又勾起了胃里的馋虫。
我要去哪里?他茫然地想着,脚下也同样漫无目的地乱走。他已经不眠不休地走了不知多久了,心里好像有一个目的地,就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在指引他驱使自己的腿向前挪动一样。
可是他实在是太疲倦了,男人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次抬起都会陷入柔软又无情的黄沙之中,再□□又会花费数倍的力气。周围不断有细小的声音嬉笑着说,睡一觉吧?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眼前出现了一片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绿洲,沙鹭纷飞,潭水看上去清甜至极。
男人虽意志坚定,却也抵挡不住对水的渴望,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一步步向绿洲走去。
他心里生出些隐秘的渴望,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会误了事
那绿洲似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清凉的树荫缓解了太阳炽热的温度。男人惫怠至极,此时彻底放松了身体,更觉得疼痛袭上头来。
带着芬芳的凉风阵阵吹来,男人有些困了。他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自己在这种不知是否安全的地方不能丧失警惕,身体又告诉他,睡吧,累了就休息吧。最终他还是没有抵挡住疲惫地感觉,解下了酒壶之后便倚靠在树旁,渐渐闭上了双眼......
“别睡!坚持住!”
一个声音突兀炸响在顶空,男人呼吸一顿,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哪里都空无一人,他狐疑地又闭上了眼睛。
“求你了,别睡过去!”
又是那个声音,男人无奈地睁开了双眼,那声音听起来清朗温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着蔚蓝的天空出了神,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也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声音温和,长得也温柔,浑身上下看上去半分棱角也无,但实际上却是个有自己坚守的人。
可是他叫什么,怎么认识的,男人却一概想不起来了。越想不起来男人越是焦虑,他直觉这个人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可能跟那‘目的地’有关。
“我想和你一起。”
极其耳熟的一句话,男人挠了挠鼻子,下意识地回道:“你是谁啊?为何要和我一起?不对,听你的声音是个男的啊,我可还没讨媳妇呢,怎么能和你一起。”
那声音消失了,男人心里更是焦躁。有一个名字梗在他心间,明明马上就可以说出来了,却又被什么东西阻碍着。
天变的阴沉沉的,狂风怒号着席卷而至。男人低咒一声连忙起身向相反方向跑去,不知地上凸起了一块什么,将他绊了一跤。男人摔的狠了,扑倒在黄沙之上。手中本是粗糙的砂砾,此时却变得滑腻无比,还隐带着一股腥甜味。是血,他面色一变,再抬起头时只见眼前的沙漠顿时变成了一片血海。
“你且记好,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千万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切记!切记啊!”
一声凄厉的悲泣不住回响在耳边,血浪打来,男人痛苦地渐渐沉没了进去。无数哀痛、无奈、遗憾、悲寂倒着灌入了他的七窍。
可越是痛苦,男人却越能感受到心间的温暖,那个朦胧的身影始终坚定地挡在他的前面。在他难受不已的时候,那个影子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它似乎想要伸手来抚摸男人的脸孔,却又有些踌躇不定。
最后它下定了决心,抬起温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男人。世界一切悲声顿时停止,血海悉数褪去。
“你是谁?” 男人大口大口喘息着,抬起手揉了揉身影的头。
那个身影一僵,平静又有些怯生生地抬起了头,脸颊还是模糊的,但那双秋水晨星般的眸子却一下子让男人愣住了。
“是你。”男人抱紧了怀里的身影,那个人笑眯了好看的眸子,在他耳边轻轻应了声:“是我,无意。”
“.......秋秋,秋秋。”
床上的男人被疼痛和虚弱折磨着,额间鼓起了狰狞的青筋,却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季连珣神色复杂,他凑近了听,也只听到一个像是小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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