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峤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文书停在最后一句的开头上,“大人,这句要写上去吗?”
杨峤沉默一阵,“写上吧,除非她今日暴毙,不然圣人总要见上一见的。”
从大狱出来碰见于童,于童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出来,犯人招了吗?”
“招的太实在,不该说的也说了。柳珣说。他忧心的看着杨峤,杨峤似有所觉,回看他,月光下,那盈盈溢着关心的眼睛,他伸手刮他的鼻子,“别紧张,没那么要紧。”
“永安郡主是圣人最喜爱的郡主,捧在手心也不为过。”柳珣说,“乔明能如今也大受圣人信任,委以重任,在一众郡马驸马中是第一得意人,也深受太子的敬重。”
“别担心,古有包公锄世美,若真有郡马欺君罔上,我便做一回包公也不碍事。”杨峤说。
两人挨的近,说话又轻,于童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隔开他们和外界,他有种自己现在在这多余的错觉,最后清清嗓子说,“杨大人既然审讯完,明日如实禀告给圣人,也算了了一段心事,这正月还没过就出这么大的案件,年都没好好过,等案结后再来不醉不归。”
“于大人,这牢房得看紧密了,她若是不想活咱们不拦着,两下轻松,若是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让人不想活,咱们的脸面就尽失了。”
第38章 玲珑骰子(十五)
这案件虽然揭开的晚,但是正月里接连死人也在民间发酵的差不多,出了元宵再来谈论这些死人的事也不算太忌讳,再加上最后同时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民议沸沸,有好事的人也寻根究底找出了那三个死人的身份,甚至连女子的身份都被八卦出来了。
“一个做老鸨的,有钱的怎么去做暗门子?真是一辈子没见过男人啊。”
“听说是狐狸精转世的,有人看过她没收好的尾巴,有九条呢。”
“难怪了,这不仅要吸男人精血,还要让他杀人供她吸血呢。”
“听说这狐狸精几百年前有个相好的,但是相好上京赶考后就再也没回去,所以狐狸精就来京城找负心汉了,可是只见到那相好的一身红衣娶了另一个红衣姑娘,于是发了痴,谁要不走运,穿红衣正好被她撞上,就会被她引诱的男人找上少掉。”
“真的假的,我年前给我姑娘扯的红布做新衣服还没做完呢?”
“你姑娘还在闺中,怕什么。寻常都不出门。”
“主要是刚嫁人的小媳妇啊,或者是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晚上还在外面的。你数数,死的是不是都是这些人?”
“啧啧啧。”
“要我说那负心汉也不是一点罪过都没有,你要跟人家好好的,后面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世界负心汉多了,也不见那些个被辜负的都张牙舞爪的要吃人。”
“是啊,都一根白绫自我了断,要不然就跳了水池一了百了。还不如这狐狸精,活的恣意。”
乱说话的小媳妇被自家婆婆瞪一眼拉走回家了,晚饭时少不得要站着听一耳朵训。晚上在床上语带委屈的跟男人撒娇,男人还笑她这些市井话听听就算了,下次别插话了。
圣人见了京兆尹和杨峤,听闻犯人已经下狱,他只挑眉表示知道了,至于乔明能,圣人没问,杨峤也不曾提起。不管初衷是什么,犯案就是犯案,这是她的孽果,她得承担。至于乔明能是不是欺君罔上,这是另外一个案件了。
京兆尹和杨峤离去的时候,圣人突然问道,“可派人去了浙安?”
京兆尹一脸不解,杨峤虽有犹豫但还是肯定的回复,“昨日已经派人去了,最快后天能回来。”
圣人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江玉娇显然很有倾诉的想法,然而杨峤在青袖从浙安回来之前什么都不想听,也不让人多在她面前逗留,她说了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要传出去。柳珣实在心肝挠的痒,偷偷去听了江玉娇的故事。
江玉娇看他,“好奇心害死猫啊,大人不怕吗?”
“知道猫会什么那么好奇吗?因为猫有九条命。”柳珣说,“你也知道,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被一捂嘴弄死了,那有些事就永远只在别人嘴里传说,你的故事没人知道,很可惜不是吗?”
“不过是老套的薄情男子负心汉的故事。”江玉娇没有受审时的故意引诱,大约是也知道到结束的时候了,“只不过是我的情形惨烈了一点,只不过是我报仇的手段恶毒了一些。”
“乔明能是我表哥,少时家道中落,乔明能幼时能读书,我爹只我一个独女,当时便订了我们的婚约,接乔明能到家中来,乔明能父母也借此故在我家一住就是十八年,幼时相伴,朝夕得见,竹马青梅,情意切切。乔明能也争气,十九岁就中了举,当时我爹就想让我们完婚,但是乔明能想高中进士后再娶我,堂堂正正。我当时也才十六岁,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考两次,在二十五岁才得中,我但是已有二十二岁,欣喜终于今年爹不用帮我交晚嫁的税,可乔明能却一直不曾回来。”
“当时我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想着就把我出嫁给别人算了,我怎么能同意,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来京城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挺高兴,面对我为什么不回去接我的质问,他也直说他被圣人看重,走不开,我信了,被他安置在小院子里,当夜和他敦伦,每天像个小媳妇似得等他来。”
“等啊等啊等,什么时候回去就是不说,我写给父母的信也一直没有回音,我想家了呀。我闹着要回去,他不允,然后那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我知道父母定要恼我偷偷跑出来,又一时情热不知体统做了错事,但我傻傻的想,也许带着孩子回去爹娘就不会恼我了。毕竟当时也曾说好,我和乔明能的儿子有一个会跟我爹姓,继承我爹的家业。”
“我没想到啊。”江玉娇摇头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那些荒谬的曾经说起来还是匪夷所思不能理解。“乔明能会给我下药,孩子没了,我以为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死了孩子,哭了好几天。乔明能安抚我,说以后还有,孩子是还有,后来又怀了三个,死了三个,我怕这是因为我忤逆父母的报应,哭着要回去,可是当时我的身体很不好,别说回去,下床都是难,也是我身体不好,睡觉总不安稳,才能听到乔明能和大夫说话,大夫说不能给我再下药了,要不然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
“至今我仍能记得他冰冷的声音说不能生了更好,省的他一趟一趟下药的功夫。”江玉娇说,“我的身体很冷,我的手怎么那么抖,那个睡前温情蜜语说等我身体养好就陪我回去的人,说要跪在我父母面前恳求原谅的人。那个和我一起长大,说着表妹我爱你的人,怎么能是那么残忍又无情的人。”
“女人要是从虚无的爱情里清醒过来,什么骗局看不透?”江玉娇嘲讽的说道,“于是所有被无视的蛛丝马迹都鲜明起来,乔明能肯本就不会践行我和他的婚约,因为他早已和别人成了家,而我这个和他有婚约的人,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等他到二十二变成老姑娘的人,到头了竟然做了他的外室。”
“我怎么能忍。大吵大闹之下他也露出了真面目,你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除了他还能去哪里?想回去,顾念你的身体我一直没说,现如今我就告诉你,你来京城后,别人都传你跟野汉子跑了,你爹一气不上来就死了,你娘一根绳子跟你爹去了,你家家产都归了族里,你回去,看谁还认你这个大小姐。”
江玉娇一阵恍惚,“我对不起爹娘,爹娘只我一个女儿,我却连爹娘的坟头都不知道在哪。大人,我早已是不洁之人,我也不求入土为安,我死后请大人把我烧了,烧成一把灰,埋在我爹坟头边上,他总偏疼我,也许这么多年气消了,还愿意见我一见。”
柳珣喉头有些紧。“你既然知道你爹偏疼你,你有何苦作践自己,你爹地下也会不安。”
“吵架之后乔明能就再没来过,之前请了老妈子照顾我,想来是看我失宠了,卷着家里能吃的能用的跑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三天不曾进水米,最后想着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乔明能,挣扎着爬到水井边喝了一口凉水活下来。乔明能不就是想练我吗,想着我孤苦无依,为了生活总要向他低头的,我虽然身无长物,又没有任何才干,但是我非得缺他那一口吃的吗?”
“我去青楼自典自卖了自己,我宁愿被千人骑万人胯,我不想再近他一步,他让我恶心。”江玉娇说。
“当时你完全可以去敲登闻鼓,你和他有婚约在身,他没有和你解除婚约就和别人成婚,这是骗婚,他做的郡马,圣人必定不知道他曾有婚约,他这是欺君。”
“你只道他是欺君,而我知道他娶的是郡主后惶惶不可终日,怕他位高权重,我告不到他还要自取其辱。想着要怎么报复夜夜不得眠。”江玉娇,“我还害怕,我爹娘根本就是被想要做郡马的乔明能害死的。我找人回去打听过,只是我家在爹娘死后的灵堂上走了火,一把火烧了,乔明能当时做郡马的消息还没传回去,他那好父亲好母亲,就借着乔明能是我家半子的名头和族里争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