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衍是铁了心要保李慎,这下事情就难办了。”年轻人抬手捏了捏眉心,看上去有些苦恼,“封河被杜忠拖在墓原,但其他人都跑出来了,现在分了三路,王真与荣虎一路,往西,穆小白和刘阿宝一路,往东,罗坚定雷浩还有杰克一路,往南。”
“我也有点搞不懂他们到底想玩哪出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想做什么也无所谓,只要李慎死了,他们再怎么蹦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可眼下却有一个小问题,如果李慎将杨氏登仙法给他们其中某个人,不,或者全部都给了他们,为防节外生枝,那就得尽快处理掉了。
“啊,好麻烦。”他挠了挠头,心中有了决定,“通通杀掉算了。”
………………
茶楼。
青叶茶绿汪汪的漾在杯中。
飞出的屋檐将日光斜斜挡住,庚衍与茶楼老板分坐于木桌两侧,面前各自摆着一只茶盏。
“好茶。”
庚衍道,老板闻言,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过去。
“品茶品的本就是泡茶人的心境。”庚衍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老人,“这杯茶里,我喝不到丝毫的名利欲望,倒全是淡泊,爽荡。”
“你这是变着法子夸我呢?”老板拍了拍大蒲扇,转头望向楼外的街道,口气寡淡道,“我在这开了一辈子的茶楼,头一回有人请我喝茶……就好像杀了一辈子的人,被人说请你去死一样。”
“我可一点也不开心呐。”
那个死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却叫这茶桌旁的气氛一瞬间变了。
庚衍微微一笑。
“喝茶而已,何必谈生论死。”
他端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将老板面前的茶盏满上,淡然道:“以我们的身份,能坐在这里喝茶,恐怕也就只得这一次,能喝上你亲手泡的茶,我倒是挺开心的。”
老板侧过头打量他,半晌,挥一挥手,道:“说不过你。”
两人相视而笑,以茶代了酒,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杯一落桌,便是无话好说。
只当动手。
驼铃悠然轻响,长街上疾风起,店铺前的布幔高高扬起,蓦然挣脱了竿子,飞向远空。一片翠绿的树叶打着旋儿落进屋檐,轻飘飘落在茶桌上。
庚衍向树叶伸出手。
绣着暗色图案的袍袖滑过桌面,随着他的指尖捻起那一枚叶子,老板摇了摇头,伸出蒲扇来盖,扇沿落在叶子尖尖上,却是再盖不下去。
小小的叶片在庚衍指间,傲然挺立。
倘若肉眼能够看得见这天地间的源流,那此时此刻,这小小的茶楼里,恐怕是一副吓死人的光景。无数源流环绕着庚衍指间的那枚叶片,像一只顶天立地的高柱,直冲向无边无际的天穹。而老板手中的蒲扇,则是一片前仆后继的汪洋,要将这根柱子摧垮。
原本就有些阴暗的天色愈发阴沉下来,一片又一片乌云,在这小小的茶楼之上,无声汇聚。
一滴雨水落下。
灿金色的发丝在颊边微微起伏,庚衍将手中的叶片缓缓抬起,柔嫩的树叶如刀锋般嵌进了老板的蒲扇,一寸一寸,将其切成了两半。
他松开手。
叶子轻飘飘落回桌上。
“承蒙招待。”
庚衍站起身,冲老板拱手告辞。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一丝刺目的猩红从老板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桌面,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那叶片上。
迎着漫天飘摇的细雨,庚衍踏出了茶楼,三层高的小楼,在他身后轰然垮塌。
狂风起,乌云尽散。
一缕日光打在他面上,天空中赫然放了晴。
第76章 战(四)
“李景悦的茶楼倒了。”年轻人放下电话,扭头看黑帝斯,“庚衍干的。”
后者偏头瞅着车窗外又放了晴的天空,上下嘴皮碰了碰,从牙缝里迸出来仨字:“不要脸。”
“哈?”年轻人没听清,眨了眨眼。
“我说他李茶楼不要脸。”黑帝斯没好气给人解释道,“那老东西不乐意听李铁衣使唤,情面上又抹不开脸,庚衍那小子给他的心理吃得透透的,俩人合起来演戏,又刮风又下雨又拆楼……当我瞎啊。”
“黑爷,人又不是演给你看的。”年轻人露出无奈的小眼神,一本正经的劝告道,“您这话跟我说就好了,可别去外面嚷嚷啊,到时候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多不好。”
话虽这么说,但没了茶楼李这位神坛,辉光那边也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战力了。年轻人有种摊上了猪队友的微妙感觉,他这边情形倒是不错,正想着呢,小车拐过街角,司机猛然来了脚急刹。
……晚了。
一道刀光从车头直削而过,正当中将司机剐成了两半,年轻人眼睁睁看着那刀光迎面而来,被身旁的黑帝斯拉了一把,险险与其擦身而过。几绺淡棕色的断发从他耳边飘落,原本将近两米宽的小车跟肋排一样,被一刀划掉了三分之一,断截面光滑无比,小风嗖嗖。
到嘴边的脏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年轻人又瞪大眼,看着紧随而来奔到车前的血怪,后者跟挥苍蝇似得一爪拍过来,将小车拍上了天。
——这车,跟你们有仇吗?
险些被拍扁的年轻人叫黑帝斯拎着弃车而出落到一边的房顶,两人默默瞅向害他们这样狼狈的罪魁祸首。血怪那一爪是无心,但李慎那一刀,绝壁是故意的。
小车哐然坠地。
一袭白袍落到侧翻的车顶上,李慎将巨刃扛在右肩,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楼顶上的年轻人与黑帝斯,然后他抬起左手,冲两人比出一根中指。
还真有闲心,年轻人默默在心中吐了个槽,从李慎身上移开视线,去找他们家血怪。其实早在当初便有人怀疑血屠家族并非人类,但既然佣兵王李三多都默许了对方的存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纠缠这个问题。无论是诡异的血魔甲还是各种奇怪的秘法和作风,对外界而言,血屠的形象从来都以神秘和可怖著称。
尤其是那些外人在加入血屠之后的表现,更令人无法理解,被剥夺原有名字,改以数字编号,被随意当成消耗品,却依然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犹如此时被改造成怪物的邱二,即便神智不清,却牢记着杀死李慎的任务,将之作为自己存在的意义,贯彻始终。
着实,可怜可悲。
李慎扛着屠牛刀,与拍打肉翼停在半空的怪物彼此相视。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你超生——他用眼神如此对它说。
染上了血迹的白袍静静披在身上,侧翻的小车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响声,李慎抬起肩头大刀,将左手一同握上刀柄,向前踏出一步,弓身而立。
蛛网般的裂纹以他足下的小车为中心,在地面飞速蔓延,路旁的灯杆、树木,房屋,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倾斜。
半空中,血红的怪物猛然拍打着肉翼飞向更高处,它冲向高高的天穹,在众人视野中渐渐化为一个细小的黑点。
然后落了下来。
天空中,漩涡般的源流仿佛一只倒坠的巨锥,向着李慎当头砸下。地面上,横握着屠牛刀的李慎抬起头,漆黑的眼瞳中同样有着一只深不见底的漩涡。
地面轰然向下陷落。
李慎挥刀。
斩碎了满天的光。
………………
墓原野风吹荒碑,几根绿草随风摇。
有人跪在碑前,咳血不止。
“太卑鄙了吧。”
封河拭去唇边血迹,抬头看站在对面的杜忠,后者脸上赫然也生出许多道血色的纹路,连瞳孔里也隐隐泛起血红。
两人此时的情况,都不怎么好。
杜忠无视了封河的嘴炮,挥剑再度上前,封河可以躲,也躲得开,却不能躲。
只能硬接。
“我跟你讲。”他横枪架住杜忠剑锋,冲对方道,“你要再这样,我就跟你拼了。”
杜忠不苟言笑的面孔上,赫然现出一抹戏谑。
“你来啊。”
他如此答。
封河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记头槌,张嘴咬住他右耳,向下狠狠一撕。杜忠错愕瞪起眼,一膝将人扫开,却见封河就地一滚,抓起一把土便向他撒来。
杜忠皱眉挥剑扫开土灰,看向从地上站起的封河。
封河从嘴里抠出一截被嚼断的脆骨,丢到地上,他将长枪三尺挂回背上,拿出了短枪温柔。
温柔正如其名,是一把很精致也很漂亮的小枪。
封河很少拿它与人拼斗,对他而言,这把枪更多是一件纪念品,纪念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那段爱情。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它的枪身。
“我来了。”
他冲杜忠道。
伊人倩影梦中萦,夜半惊坐无处寻,此生风流不惜花,对月怅然叹温柔……封河想,他天生是注定找不到归宿的浪子,无所从也无所往,爱情,友情,在他的生命里都是一段注定会消失的过去。
所以他比谁都要珍惜当下。
赤月剑划出一道火线,杜忠静静看着站在原地的封河,他不太清楚对方接下来会做什么,但也并不是太过在意。越来越多的血纹在身上蔓延,杜忠很清楚,等到血咒侵入心脏中的源核,他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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