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虎,凶威凛凛,生人不得近,望而生畏。
琴音铮铮,仿如鼓点,一声一声砸在闻者心头。白纱笼面,现身于场边的海棠一双沉静的眸子,静静投向站在场中的李慎。
她十指如飞。
他扛刀而立。
毫无预兆的,他向前迈出一步。
一步到黑帝斯眼前。
老人挂着不以为意的淡笑,用一根手指点住照面劈下的巨刃,指尖一弹,便将李慎连人带刀远远弹飞。他敛了笑,将右手权杖向下重重一压。
倒飞于空中的李慎骤然被压进地面,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崩碎脆响,猩红的血液从他眼耳口鼻如蛇般淌落。
场边,杨宝宝抓着捂在嘴上的手,倏忽间惨白了脸。
一只手从土中探出,抓住了屠牛刀的刀柄。
李慎摇摇晃晃站起身。
一截断裂的肋骨从他侧腰穿出,白岑岑的骨茬明晃晃露在外面,他整个人犹如被捏坏了的泥人,无数骨头错位垮塌,歪歪扭扭,不成人形。
他在笑。
远处琴音锵然拔高,似催促,更似嗡鸣的号角。几块钻进衣袍的土砾砰然滚落,李慎握住透出皮肤的那截肋骨,将之齐根拔出,丢到一边。
被血和土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靴重重踏在地面,一步又一步,他向着黑帝斯走去。无形而沉重的气场向他迎面罩下,肉眼难见的源流从四面八方疾速汇聚而来,奠造出属于血屠不死宰相的威权领域。
没有第二朵东极花。
李慎站在这片源流的汪洋当中,合上了眼。
他能感受到它们,此时此刻尤为清晰,被黑帝斯汇聚于此的天地源流,像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带,在李慎的感知中飞旋。
但他无法与它们交流,也无法令它们听命于自己。
这就是他所差的那半步。
老人再次举起权杖,硕大的红宝石倒射着明亮的日光,熠熠生辉。一横,一竖,冲着站在领域之中的李慎打了个叉。
遥遥而来的琴音变得无比低沉,不再昂然,一如悲叹。
被划开的领域以李慎为中心,向四周崩碎。
有风起。
琴音骤停。
四下一片静寂。
一截被血染红的衣角掉到地上。
黑伞下的林国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他微微将伞倾斜,伸出左手,接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
小车里,正在与李铁衣交谈的庚衍话音一顿,扭头看向车外,无声眯起了眼。
茶楼的废墟边,拎着被切成两截的蒲扇的老人,同样抬起头,看向远处突然变暗的天穹。
——有人入神。
——天地为之色变。
呼啸而起的雨风吹起海棠覆在面前的白纱,露出底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她微微瞑起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雨水纷纷落下。
场中,一双漆黑的眼瞳静静注视着这方天地。
浑身血污顺着雨水冲刷消散,显露出底下伤痕累累的身躯,横在胸膛的巨大十字伤口破开皮骨,剥落出内里的脏器,几乎将他整个人分成四块。
一声琴响。
昂昂然不可一世,煌煌然壮阔哉。
李慎提刀仰首——
狂笑。
第79章 狂笑三声(上)
小时候,李慎在雁湖旁同镇上的孩子打架,他们笑话他是个没爹的野种,将他按在地上,要拿小刀去割他继承自母亲精灵种血统的尖耳朵。孩子间的恶作剧有时也残酷的可怕,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回到家,自己给伤口上药止血,然后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提着菜刀的李慎在家门口被人拦住,是镇上卖酒的余老头。
“一点口角便提刀杀人,我看你改名叫李莽算了。”
余老头夺走了他的刀,看着他直到他母亲从镇上回来,母亲听余老头说了事情始末,并没责备李慎,而是叫他去屋里坐着,等她做饭。
“慎这个字,是一颗真心。”母亲将他胡乱包扎起的伤口拆开,重新清洗上药,轻声对他道,“我是希望你能抱着一颗真心待人,才给你起这个名字。”
“你真心待人,也必会有人真心待你,旁人如何中伤诋毁,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只要记得,不去辜负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不要叫他们为你伤心难过……”
李慎的视线在场边人身上一一扫过。
露出了欣喜笑颜的杨宝宝,黑伞下不言不语的林国,还有楼角上,抱琴而坐的海棠。他们会在这里,都是为了他,不希望他死去。
而他会在这里,也只是为了那一颗真心。
纷纷而落的雨滴击打在面上,李慎合上眼,又睁开。
他抬手,托住了雨幕,将它一点点向上托起。被停滞在半空的雨滴渐渐连成了片,在众人头顶变做一方翻滚的汪洋。
李慎手托着这片雨的海洋,抬眼望向站在对面的黑帝斯。
老人露出感慨的神情,缓缓鼓了两下掌。
“可喜,可贺。”
李慎笑。
“这话听着可真违心。”他笑道,扬了扬手,那泼天雨幕便朝着黑帝斯砸下,将对方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砸成一只落汤鸡。
场边有人噗嗤笑出声,杨宝宝这个小叛徒慌张捂住嘴,却哪能逃得过场中两人敏锐视线。心口被补了一刀的黑帝斯哀怨的瞅了她一眼,扭头冲李慎跳脚道:“别嚣张啊你,老夫这下要动真格的了!”
“你来嘛。”
李慎冲人戏谑一笑,身后万千源流自四面八方而至,盘旋缠绕,穿天入地,探首为龙。脚下探出一只龙爪,李慎凭空而起,安立当空。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黑帝斯。
“来战。”
………………
日复一日的为生计奔波,看不见出头的指望,每天活得犹如行尸走肉……像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罗坚定埋头狂奔,不去看身后的情况,只管往前跑。
雷浩临死前的那一声快跑,杰克被劈飞的脑袋上兀自大睁着的眼睛,这些……他都不能去想。
——他只能跑。
他是擅长速度和匿踪的刺客,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玩了命的逃跑,一时半刻,对方也逮不住他。只要能跑进未央宫,哪怕是辉光和血屠的人,也不敢在那里公然动手杀人。
但对方又如何猜不到他会去那里?
罗坚定心中一片冰凉。
李慎的那个副官跟他们讲,让他们离开墓原后就去未央宫,可也没讲过会有人来追杀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到如今,他该怎么去未央宫?这计划的第一步就不成立了。
简直太好笑了。
罗坚定露出苦涩而扭曲的笑容,骤然停下脚,回身大喊——
“杨氏登仙法是假……”
迎面劈下的刀光没有丝毫犹豫,他张大了嘴,像个傻逼一样看着对方,心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了。
一发子弹擦着他的面颊自后方飞来,射进了眼前人的脑袋,砰然一声,血液和脑浆炸开,溅了他一头一脸。
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罗坚定身后,手中握着短枪的封河从车窗里探出头,冲他招了招手。
“上车。”
………………
“我说小白。”
“嗯?”
“送到这就可以了。”副官望着车窗外隐隐可见的东阳集北入口,语气平淡的对开车的穆小白道,“行了,你回去吧。”
后者有些错愕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这一路上可一点也不安生,就算凭着穆小白精湛的花式架势技巧,也没能彻底甩开后面那些追兵。按照对方这个不依不饶的态度,是当真打算不死不休了。
“我说真的。”副官催促道,“没开玩笑,你停车放我下去。”
穆小白眯起眼,静静打量了他片刻,脚下一踩刹车,将小面包稳稳停在路边。
“你要是死了,头儿会很难过。”穆小白道。
副官笑一笑,推开车门。
“爷他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他嘟囔着走下车,冲坐在里面的穆小白摆摆手,示意人离开。
下马桥边的老太太磕了两个头,就去给人申冤,有着宿怨的薛白狼自己来求死,却被送去了东极崖……在副官看来,心软才是李慎身上最大的毛病,他却也不想想,倘若李慎没这毛病,当初在路边遇见那个黑不溜秋的可怜虫,又如何会出手相助?
副官拍了拍身上的风衣,海棠讨厌他是摆在明面的,可不会给他做孝衣。他这一身白风衣乃是自家店里的招牌款,胖人穿了显瘦,瘦人穿了显料,副官目送着小面包从面前驶开,自衣兜掏出根烟,点着火,悠悠然吸了一口。
他看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那几辆,打有血屠徽记的小车。
副官摘下口中烟。
“抢劫啊——杀人啦——”
他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撒腿冲进了人来人往的东阳集。
“救命呀——呀——呀呀呀————”
………………
“李慎入神了。”
庚衍看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头也不回的冲坐在身旁的李铁衣道,他的语气并不激动,也没显得有多惊喜,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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